门窗倒映的人影黑糊糊,妙瑜垂了垂眼睫,只觉脑袋发疼,浑身无力,又见林绍棠停下来,正盯她的脸庞发呆,不由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他手心里满是细汗,却出奇的冰冷。 林绍棠被她唤回过神来,朝她微微一笑却有些勉强,“妙瑜,你……”干干地叫了声,他忽而收手,起身离开。 妙瑜欲去追他,头晕目眩倒在了床上。 屋门未关,一个陌生的男人直接走进来,朝红帐内扫了一眼,美人红衣醉卧,不慎娇羞,不觉面露微笑,很是中意。 又见林绍棠呆立在门边上,命令道:“出去!” 林绍棠拳头紧捏,顷刻转身出了门。 临走前,男人又叫住他,“把门给关紧了。” 林绍棠很听他的话,走出屋来,却从门缝里窥见妙瑜倒在床上睁眼茫然,终于还是不舍得,又狠心转过身去。 他到底是谁?! 妙瑜昏昏抬眼,却只瞧见一张模糊的脸庞,陌生又有几分熟悉,慌乱之下,胡乱卷着被衾躲在床角。 那人竟脱了靴子上床,又伸手把她狠狠拖到怀里,扣住她的脸庞仔细地瞧着,半晌才微微笑着道:“跟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你还是这么美。” 妙瑜悚然一惊。 他却紧紧挨着她,脸颊瘦削,五官锐利,一双眼睛泛着漆黑的光芒,犹如夜里潜伏的幽狼,正放肆大胆地盯着她看,跟他的主子一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好色贪婪。 妙瑜不由打了个寒噤,“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他又想做什么!” 她口中的人是指胡闵,而眼前正窥伺她身子的男人叫做高冲,常年跟在胡闵身边,专门替他干一些腌臜勾当。 当初便是他把妙瑜拖进巷子。 时至今日,妙瑜仍记得那天晚上,黑黢黢的巷子深处,他的双手抚摸她身子,啧啧流口水。 今晚是她跟林绍棠的新婚之夜,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胡闵还不肯放过她? 高冲轻抚她的身子,微微笑着道:“别想了,今晚上他把你卖给我,明早之前绝不会再进来。作为交易,我给他开了小灶,生意利润滚滚而来,他感激我还不及。” 高冲圈她的手劲儿极重,压根没退路可走,妙瑜仿若坠入深渊,耳鸣目眩,噙泪叫道:“不可能!” 林绍棠心里有她,又怎么会把她当成货物跟别的男人做交易? 他不是这样的人。 高冲冷笑道:“你的丈夫林绍棠对你可不是真心,为巴结我才肯对你用心。你想想,如果没有我,他还愿意要你一个残废?别做梦了,他在京城早有妻儿,正室尚在,又怎么能娶你为妻,顶多是个外室,他那些话和手段是哄着你玩的,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这些话犹如利剑,狠狠刺穿妙瑜心口。 他早有妻有儿,而她只是不上台面的外室! 他娶她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妙瑜站立不住,流着泪栽下去,却被高冲箍在怀里,继续解衣服上的扣子,“宝贝儿,你真美,那天晚上你站在花灯下,第一眼我就被你迷住了,那时候就想得到你,现在没旁人了,让哥哥我好好地疼一下你。” 他亲吻她的嘴唇,下巴,颈窝,就连锁骨也不放过,像条狗在啃似的。 “还在掉眼泪呢,用不着伤心,日后把心给哥哥,准让你吃香喝辣……” 还未说完,他猛烈感觉到右耳的疼痛,竟是妙瑜狠狠叼住,高冲怒喝一声,将她推开后一摸耳朵,满是鲜血。 “贱货!”高冲怒极将她踹倒在地。 妙瑜疼得没法了,心底竟生出莫大的绝望,趁高冲不备,用力拽下他腰间的玉佩。 “你就是个破鞋,被我家主子玩腻了,轮到我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高冲大发雷霆,今晚的情/欲全化为逞凶恶毒的力气,拽着她往墙上撞。 忽听一声马蹄飞驰的急声,响彻喧闹私人的宅邸,高冲和林绍棠二人皆是一惊。 紧闭的院门被撞开,男人驾马驰来,浓浓夜色下竟如嗜血毒辣的鬼魅,脸色冷得十足,停在高冲面前,瞧见他手里拎着奄奄一息的妙瑜,眉头一拧,寒声喝道:“松开!” 犹如霹雳在耳边滚下,高冲吓得怔愣不已,松了手,故作镇定笑道:“二爷,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陪笑谄媚,实际早已吓破胆,胆怯的眼眸里映出褚升俊美冷硬的脸庞,更是浑身胆寒。 褚升跨坐在马上,将他这副窝囊样儿瞧得一清二楚,心中厌恶,微微冷笑道:“我不过离了京城半年,你就敢拿我的人开刀,我看你这眼里哪里还有什么二爷?”说着寒目一扫,锐利如尖刀,“说!是谁指使你!” 高冲万没想到这贱人竟与褚二爷有交情,早知这样哪敢这么做啊,都怪这贱人,既有二爷这人脉,早说出来就省了这些事。 这会儿又逼问他背后的势力,这话若传到主子耳边,那他就完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高冲脑袋溜溜的转,又见褚威风凛凛,冷眼冷眉,仿若现下正在诏狱逼供犯人,不觉从心底打了个寒颤,忙哎呦了声,高呼冤枉,就差眼泪没掉下来。 他这幅媚态倒足胃口,褚升微微冷笑,不说废话挥鞭子打下去,带着见血封喉的气势。 高冲哀嚎一声,抱头倒地,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 褚升冷眼扫视一圈,最后捞起半昏半死的妙瑜上马,掉马离去。 躲在柱子后的林绍棠立马跳出来,扶起嚎叫的高冲,“那位二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高冲怒火冲天,抬手往他脸上扇,“混账东西!你早知那贱人私下与他有来往,故意瞒着我不报,想要我倒霉啊!” 右脸火辣辣的疼,林绍棠连忙给他赔不是。 高冲实在气不过,说话仍夹枪带棍带着刺儿,“少在这装糊涂,他身上穿的戴的,你都想仔细了,那是咱们这些人能穿得了?甭说我家主子,就连胡阁老都没这么多福气!” 这话平常是万万不敢说的,眼下也是失了心疯,恼怒当这些奴才的面失了脸面,赶紧找补回来。 可说实话,他这些话都是真真的。 林绍棠却起了思量。 依高冲的说法,那可真是天子近臣,独得圣眷,又被人称为二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林绍棠猛然恍悟,却是浑身胆寒。 …… 凛冽寒冬,街道萧索,一匹枣红色大马疾驰在街头。 褚升将披风紧裹在怀中女子身上,手上轻缓,拂去妙瑜脸上散乱的青丝,将她的脸露出来。 女人的脸颊,嘴角,额头布满青紫淤痕,无不昭显高冲对她的粗暴。 褚升在寒风中疾驰一言未发,连呼吸都透着冷冽,察觉到怀中新娘子的瑟缩,不由轻抚她额头,结果引来更激烈的颤抖。 若早识得他,恶人来逼,她大可摆出他的名字来震慑,何至于沦落到此地步,褚升低声安抚道:“半年前你父亲请我帮忙,我出京办公,今日才回来,”说到这声音微哑,“我来晚了。” 妙瑜轻轻摇头,仰头望着他,眼角浸出泪光。 本是好好的一个美人儿,眼下衣衫不整,脸颊肿胀,可怜至极,褚升抚摸她头顶,手指上淌着道血口子,竟才发现这里还有伤口,她却那样安静,没喊一个疼字。 他在诏狱坐镇数年,见过无数犯人,有怯懦吓尿者,有骨气铮铮者,俱是男人,哪里见过这般性子的女子,不由心下微颤,激起一片剧荡,说话声不由轻柔。 “高冲那个畜生如此待你,你可放心,我不会放过他,还有你的夫君,既能将你出卖,往后不用再惦记了。现在不管有多疼,都得忍着,我带你去医馆。” 但她自己还有救么? 妙瑜心如刀割,喉咙剧痛,却是无声而泣。 竟这茫茫大地,亲生父亲让她死,丈夫将她当成货物,男人更贪图她的美色。 眼前这个男人与她素不相识,却为了承诺迢迢赶来救她。 她不知该喜该悲。 妙瑜仰头看他,双眼被泪水盈满,夜色下竟瞧不清他的长相,她微微睁大眼,却发现他眼睛漆黑透亮,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耐心倾听她说话。 “你是谁?”妙瑜紧捏住他的袖管,声音哑哑的。 她嗓子沙哑而肿胀,终于发觉不对劲,褚升脸色微变,低声喝道:“他给你喂了什么?” 妙瑜轻轻摇头,“不是的,是我抢了他……他的……”在他闯进来前,她吞了高冲的玉佩。那一刻的绝望平生未有过,死了也好,却想不到吞玉是如此的痛苦,搜肠刮肚,撕心裂肺,疼得都没有开口的力气。 “别说话了,”褚升握住她的手,垂头望她,双目柔和含悲,声音低哑,“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妙瑜慢慢睁大眼睛,泪水溢出来,褚升双目微黯,偏开脸不看她,衣袖仍被她用力捏着,却见她脖颈泛起青筋,一字字努力道:“我家里……” “我会善待她们。” 料峭轻寒,夜来无声,他说出的话一字字灌进她耳朵里,温暖如春。 妙瑜渐渐阖上眼。 …… 怀里的躯体明显瘫软下去,褚升勒紧缰绳将她抱下马。 此时夜已深了,他贸然闯进灯火寂寥的客栈,伙计原本笑脸盈盈来招呼,瞧见这副景象,吓了一大跳。 男人一身飞鱼服的打扮,风霜尘尘,浑身贵气,显然刚从宫里头出来。 这般尊贵,哪里得罪得起! 客栈立马安排了一间上等客房。 褚升进了屋,就将她放在绵软的被衾上,替她整好衣衫,擦拭伤口,又见发间淌下来一道鲜红的血迹,想拿干净的帕子擦掉,到这时才发现她仍紧捏着他的衣袖,指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他常在刀尖上办事,当下也不惊吓,抽剑挥斩,却在下手的刹那又改了主意,随后将自己这身飞鱼服脱了,把她的躯体裹在里头。 等处置好一切,窗外天光泛白,一缕缕红霞破出来,顾乾平进屋,就见褚升站在窗边,光线照着他的脸颊,眉眼深邃,鼻挺唇薄,俊丽又阴冷,眉宇间似压着一股戾气,不由怔了怔,随即禀道:“胡侍郎府上的高管家求见,说是有要事相禀。” “身旁可有带什么东西?” 顾乾平沉吟道:“叫人抬了一马车的东西,说是要等您亲自出来,他才肯搬出来。” 话音落地,却听褚升冷声道:“胆敢受贿锦衣卫,直接抓到诏狱,把他肋骨拨了!” “胡侍郎那边……” “他要是有什么意见,直接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小的这就去办。” 掩门声一响,人退出去了。 屋内转而寂静,褚升转回目光,掠过床上飞鱼服里的女人,柳眉凤目,面容祥和,仿佛看不出她身前遭受巨大的屈辱。 褚升紧拧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