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立夏,杞国王宫举行迎夏仪式,祭祀文命大禹,贵族重臣都要着朱色葛麻之衣参与祭祀,女子则要采集野蔬、露水并煮食蛋类。
今日一大早,天色微明,酹和酴醾分别把高机和安歌叫醒,安歌平日里没有早起的习惯,但是在重大节日采备祭祀菜蔬要求早起时也是绝不敢抱怨的,因为姒夫子说采摘者只有心怀诚意,并保持喜悦,国运才能恒隆。国运如果不恒隆,像他们这种将帅之家一定会先遭殃,因此昨夜早早就歇下了。
四人洗漱过后,上了马车,一小厮骑马在前引路,锥岩赶着马车往孤山驶去。安歌沿途向高机说:“往年立夏祭祀采备野蔬,都是寒慕赶车的。寒慕赶车才有意思,看到路上有野花,都会采下来,从车外递进来。”
酴醾示意安歌噤声,安歌挑挑眉毛说:“锥岩,就是一头水牛,你无论说啥,他才不会理你呢。也不知道寒慕做什么呢?”
高机说:“寒副将和少将军一起监督军将们修战车,打兵器。”
安歌说:“他往年也是要做这些,不也陪我去采菜了吗?他今年偷懒了,不陪我就罢了,连姒夫子的乌龟也不给捉了,姐姐,你没觉得姒夫子一天愁比一天吗?”
酴醾连忙接住话:“姒夫子可不是因为没有乌龟才愁的,他说今年戊寅年有水患。”
安歌喜上眉梢:“水丰则鱼虾龟鳖足,这回什么北斗龟、八风鬼、日月神龟就都在地上爬了。”
一车人都不停笑。
车轮止住,锥岩低声说:“少夫人、姑娘,马车已经到了孤山脚下了。”
两个丫头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然后高机和安歌才先后下车。
孤山在昌乐城东南十里外,特起一峰,壁立千仞。山峰周围群山隆起,这一带统称孤山。马车并未停下绝峰之下,而是靠近邢河源头,这时天还未亮透,河面清冷,水声泠泠。高机连忙召唤酹,酹捧着水罐,高机拿着青铜的瓢奔向河边。锥岩示意小厮帮小丫头捧水罐。
河边绿意盈盈,长满各种野花野草和野菜。一缕初阳照在绿叶上,绿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安歌问锥岩:“今年卿大夫家的女子只有我来采野蔬吗?怎么不见别人?”
锥岩敛眉。
安歌有些愠恼:“我让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低头?”
酴醾说:“我们这些奴仆怎么知道这些达官显贵的事情?就不要为难锥岩了。”
安歌说:“他知道,他啥都知道,就是不喜欢和我说话罢了。”
这时小军将在河边回头喊:“姑娘,姑娘们大概去了方山、打鼓山,咱们昌乐又不止一座山啊。”
安歌皱眉说:“嗯嗯,我知道了,为什么我们来孤山,她们去别的山,就是因为这里离首阳山营垒近,姑娘们嫌军中男儿多,多有不便。唉,往年也只有高柔姐姐陪着我。”
说完自觉失言,连忙闭嘴寻觅野菜,而高机似乎没有听见。
天大亮了,高机已经灌了三罐子的邢河水,又来帮助安歌采野蔬,安歌说:“高姐姐,我觉得哥哥应该就在这附近,你喊哥哥的名字,看看哥哥能不能应答你。”
高机一下子脸红了。
安歌说:“你就喊嘛,如果哥哥在附近,他听到你喊他,心中一定欢喜。”
高机脸更加红了,但眼中却堆满笑意。
“好,你不喊,那我喊,我喊寒慕,看看寒慕应不应?”安歌看似赌气地说。
酴醾说:“姑娘,别喊,这大早晨连灶火都不见,营垒离这里远着呢,白白累坏了嗓子。”
安歌不理,把双手笼在嘴边,高喊:“寒慕,寒慕……”阳光照在那纤细白皙的手上,手也覆盖了一层暖色。
山中有回音“寒慕,寒慕”,鸟儿惊起,三五成群吱吱嘎嘎地飞窜。
一会,没有声响,安歌竟有点失意,边找寻野菜边嘀咕着:“他一定听见了,就是不来,我再也不理他了。”
“姑娘不想理谁啊?”一个清越的男声响起。
安歌抬头,眼睛顿时完成月牙,手中还握着一把薇草,高叫:“寒慕,寒慕,你来啦。”
本来高机在岸边挖野菜、酴醾和酹涉河采荇菜,听到安歌的叫声都不约而同回头,看到那个翩翩少年,穿着素葛的衣衫,腰中束革,配着一柄铜剑,手中执着马鞭,正微笑地看着安歌。
高机忽然怅惘起来,她有点后悔,刚才她为什么不呼唤应执,如果她唤了,应执会不会来呢?如果应执来了,是不是就把他俩的僵局打开了呢?她高机原也是爽朗的姑娘,课此时她太在乎少将军,太想留在将军府内,为了少夫人这个称呼,她不敢逾矩,她怕将军府人笑话她,怕应执看轻她,她已经不是她了。
安歌兴高采烈地说:“寒慕,营垒在这附近吗?你能听到我叫你啊?”
寒慕说:“营垒离这远着呢,今天早晨少将军接到杞王命,立夏后马上调派军士协理河正商议如何防治水患,少将军让我协同河正勘察邢河、阳河。这刚到邢河,就听到满山的寒慕。”
酹奇怪地问:“孤山这么大,寒副将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寒慕微笑:“有车辙啊。”
安歌说:“寒慕,我允许你喝我酿的所有的酒。”
寒慕装作不屑地说:“我不是一直都可以吗?”
安歌深思:“那我帮你给姒夫子捉乌龟,好吗?”
寒慕说:“我可以让军将去做,有什么难的。”
酴醾说:“寒副将,年年都是你去捉龟的,今年怎么就让军将了呢?你就是为难我们姑娘。姑娘,别理他,你叫他,寒副将即使在天涯海角也该马上飞奔过来。”
安歌说:“寒副将才不是为难我,寒副将是怕我和军将践踏农田罢了,我答应你,我不践踏秧苗,我在江河湖泊中找。”
寒慕不置可否,说:“河正还在等我呢,你们也该回去了,这些野蔬下午要送到祭台呢。”寒慕又来到高机面前,说:“少夫人,少将军往桂河那去了,少夫人不必挂心。”然后转身和锥岩打个招呼欲离去。
安歌看着寒慕背影,忽然调皮地想拾起什么东西去投掷他,低头寻觅,可地上都是绿草野菜,竟没有大小合适的石头,而自己离河边还稍有距离,干脆就一把拽下腰间的玉佩,连着系着古玉的丝带一起投掷过去,寒慕一回头就接住那块玉,望了一眼安歌,拿着那块玉径直跑开了。
采摘完毕,四人依旧坐着马车,锥岩驱车至昌乐南郊,那里祭坛已经设立,昨日王宫内妃嫔姬妾已经献上了亲舀的河水和亲采的野蔬,今日便是公卿之女献祭祀用品,然后恭敬参拜,礼毕返家。
返家已经午后,安歌和高机才吃了一点东西。吃完安歌就去睡了,而高机在婚房换了衣服,然后检视废婆刚刚送来的为一家人准备的葛麻衣,心里暗想:这将军府的葛麻衣质地略显得粗糙,是不及自己母亲纺出来的麻柔软的,也难怪母亲纺出来的葛麻从来都能卖出好价钱。今年高宅忙着嫁女,女儿们都出了高宅的门,母亲少了这许多帮手,恐怕也纺不出那么多的麻了,父亲又不免嗟怨。想到此不仅伤感。
高宅,晚饭。高家一日再食,所以晚饭要早些。中大夫做到饭桌上,高夫人和南浑立在身后,中大夫就开始感叹:“每年立夏前公卿谁不买咱家的葛麻,谁家的葛麻比咱家的价高?唉……”
高棱说:“怪不得近日连稻米饭都不曾吃。”
高条嘴里嚼着饭菜,说:“我说,你们就别抱怨了,为了操办两个姐姐的婚事,都已经操劳得不行,近日走路都打晃,大姐姐本来就不擅长纺麻,现又要照顾祖母,多亏着嫂子做饭养家禽。”
中大夫用鼻子“哼”了一声。
高条说:“父亲,您啊,得多体恤母亲,母亲明日也不要纺麻,后日也不要,好好歇着两天。”
中大夫拿着竹箸,想夹眼前野蔬,听闻此句,夹菜动作停了,翻着白眼大声呵斥:“吃饱了吧,吃饱了出去!”
高条挺着胸膛说:“我还没吃饱!”
中大夫直接把手中筷子掷出去:“滚!”
高条端着桌前的碗,嘀咕着:“出去就出去!”
中大夫喊:“把碗给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