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本还嘴硬,说:“若不将我嫁与寒副将,饿死便罢了。”夫人气急反笑道:“你若真有心饿死,恐怕今日也不能如此腰板挺直、嗓门清脆地站于我的面前了。”
安歌听此,露出狡黠笑容,索性不再装了,坐于席前吃了一盘的小猪肉又要了一盘,喝了一樽的酒浆又倒满另一樽。将军夫人倒是食不甘味,勉强吃了三五口,感叹:“看来,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啊!”
高机问:“母亲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废刚刚出府门,听得军士说淮夷抢收我杞国外城的黍麦。”
“每年都中秋之后才有战事,今年怎么这么早?”安歌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今年逢水患,各国缺粮,听说陈国使者昨夜已抵达昌乐传舍。”母亲随意回答道。
安歌轻快地说“母亲也不要忧心,也许这次陈使是继续来逼寒慕强娶那个妫息呢。”
夫人没来得及发作,高机抢先问:“同属小国,为什么陈总骚扰我杞国?”
“陈国国小但有野心,总想着吞了更小的国家壮大自己实力,就可以和别的国家抗衡了。杞国国小且富足,兵少将帅缺乏,就如同大路边的肥膏,谁不想咬一口?”
“那我们为什么不多培养将帅?”高机疑惑。
“杞王也想,可是有心无力。不缺吃少喝,百姓们谁不想妻儿老小共享天伦,谁肯以命相博?”
“哥哥也不缺吃少喝呢?”安歌说。
“虎门无犬子,你哥哥自小喜欢舞枪弄棒,你父亲也支持,上过沙场的人更有对家国的执念。”
“娘亲,那你怎么不让我也当将军?”安歌异想天开。
“哪有女子为将军的呢?”母亲说。
“难道真就没有女子为将军的?我记得是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安歌偏着脑袋想。
“是商王武丁的首任王后妇好,能使用大板斧,曾和武丁一起征伐巴方。战前妇好和武丁议定计谋,妇好在敌寇西面埋伏军队,武丁则带领精锐部队在东面对巴方军队发起突然袭击。巴方军队在武丁军与妇好军的包围圈中顾此失彼,阵形大乱,终于被围歼,南境平定。妇好多次带兵征战,收付疆土,战无不胜啊!”
“母亲,你听听,是有的,那你看我能成为女将军吗?”安歌竟然有些向往横刀立马的生活。
“你啊,就继续酿你的女儿酒吧!”母亲闷闷地回复。
午饭罢,高机留下陪母亲裁剪秋冬寒衣,安歌悻悻地走开,路上是遇石子就踢开,遇花枝就折断。本以为自己懊恼的是母亲的取笑,可后来才发觉她懊恼的是寒慕,不知陈使来杞,会不会变法地抢走寒慕。即便寒慕不从,可沙场征战,又几时能归,他何时能倚墙看我做酒呢。
安歌欲回内宅的寝房,因着嫂嫂独守空房的孤寂,高机嫁入王府中,安歌便多在内宅居住,便于就近陪着说话解闷。这时她看见醇醴从花园方向疾步走向她,并用眼色示意她,安歌随即迎上去,两人就向花园走去,安歌奔入学馆。只见一个熟悉的侧影,一手执简,一手拿刀,在刻写什么。这不是寒慕还能是谁。安歌满脸笑容,快步迎上去,寒慕嘴角的笑容溢满一脸,放下手中东西想拥抱却有些拘谨,安歌倒是很自然靠近寒慕并坐于他的身侧。寒慕一下子握住安歌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如若无物,再看着眼前如此的生动的美人,一股热气升腾而起,聪敏如寒慕,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安歌拿起竹简问:“你这是在写什么?”然后低声读起来,“’安姬奋而起,逼视韩,云君可愿娶吾乎。言讫双靥如云霞’,好啊,你为何记我如此丑事?”
寒慕深情地说:“这又如何算得丑事,那我丑事岂不更多?”说着拿出一串竹简。
安歌取来,从右到左看来,第一个竹简字迹拙劣,安歌记得那是寒慕十二岁时,刚刚学会写字,用小刀刻下的,那时安歌也如此坐在寒慕身边,可七岁的安歌并不识字,并不知寒慕刻画的什么。只见其上刻着:“安姬就学。”
下一个竹简刻着:“安姬跌扑,手足破,幸喜其未哭。”
中一竹简刻着:“安姬酒甚甘。”
“安姬及长,不知可如幼时与我亲近。”“安姬及笄,衣饰华美,恍若新妇来归,念及其终会适人,如鲠在喉。”
另一竹简,竟记着安歌口述的酒曲制作方法,和一次次酿酒的方式和口感,并细细登载古书上的酿酒的方法和禁忌。安歌看着,再抬起头已经泪眼婆娑,意欲亲吻寒慕,这时醇醴慌忙跑来:“姑娘,废婆来了。”
寒慕听此,即快速离席,闪身于学馆门后。学馆门打开了,废婆看着手拿竹简作势刻画的安歌,恭敬说:“姑娘,夫人传话,说花园旷大且內无男丁,恐淮夷人跃入府内,惊吓姑娘,请姑娘移入内宅。”
安歌笑道:“将军府外五百军士,日夜轮守,就是这山丘的北坡东坡都有兵士驻防,母亲何至于如此,婆婆请将此话捎与母亲,我还要在此记下酿酒的方法。”
废婆离去,寒慕来到几案前,说:“你下月的寅日住在酒坊之内,向夫人求几个粗壮的婆子相守,我自会见你。”
安歌问:“若有粗壮婆子相守,你我日后如何相见?”
寒慕咧开嘴笑道:“我自有办法,如我寅日子时还未来,就不要再等。我便是忙于战事。”
说完就要匆匆离开,安歌站在原地,心中默念着:“寒慕,寒慕,你一定再回头看我一眼啊。”只见这时寒慕回首说:“我的衣服你还没有做好吗?”
安歌连忙点头:“做好了,做好了,只是不知道你今日会来。”
寒慕眼中宠溺一笑,又迎着安歌,轻轻握了她的手,在额头上温柔一吻,然后转过头,出了学馆,跃到树上,树间穿行,须臾失去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