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了一会儿,才道:“咱家错在何处?错在以为可以操弄帝心!”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好像在整理思路。
喝了口茶,冯保又说道:“咱家嘉靖朝十岁入宫,至今已四十余年耳!有幸在内书堂读了书,先后也拜了几个干爹。前后被反复叮咛,皇家奴不可恃权自大,王振、汪直、刘瑾多少个例子摆在那里!”
“可隆庆六年来,我失去警惕之心,操弄大柄,乃至矫......”又住了口。
见冯邦宁静静听着,冯保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终于一吐为快:“人要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可惜我聪明一世,竟被权力迷花了眼,将昔日老师教诲忘了精光!”
冯邦宁闻言苦笑道:“谁能免之?伯父不可克己过甚。”
冯保已经完全冷静,笑道:“皇爷这一棒子打醒了我,临行却又送我大氅,又让陈矩保住了我们,否则你我二人能坐在此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又咬牙切齿道:“吾事败之后,方如梦初醒,才知道昔日在吾面前营营苟且之辈,是如何叛我,伤我!”语气中充满怨毒,又落下泪来。
冯邦宁连忙安慰道:“我朝中官败事,如伯父般得保首领,确是异数。可见大伯扶保皇上,有恩义与他,而皇上仍念旧情也。”
冯保苦笑一声,默然不语。自己心里曾揣测多日,想那皇帝为何要逐他?因为他是太后和权相之间的联络人,自己若在,太后和外朝联合,朱翊钧若行差踏错,帝位随时不保!
后来为何要保他?留一个后手罢了!此时皇帝虽然坐稳了帝位,但登基方一年,仍有潞王幼弟。若那权臣能够联络慈圣,废帝也在翻掌之间!
皇帝心计深沉,不知因何得知了慈圣和自己联合张居正矫诏之事。留下冯保,又与他事情做,届时一旦皇帝在宫变之时能逃出来,即可利用自己反手一击!自己若留在宫中,势必不能站在皇帝一边,但此时的自己,若想活命、报仇,却只能依靠皇帝!
而自己就算在外边扑腾的再大,锦衣卫和东厂之监视也不能少了。此生不可能再入内宫,就算恨皇帝,与他有何伤?反倒是要兢兢业业办差,免得皇帝连这“旧情”也不与他了!
只不过这般心思,却没必要跟冯邦宁讲了。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家事,冯保道:“你远来辛苦,却去休息,明日我有事情与你做。”
冯邦宁陪冯保吃过晚饭,管家领他安置了。冯邦宁见自己竟有丫鬟服侍,心中纳罕。本来就有些崇拜冯保,此时更觉得他深不可测。
到了次日,冯保唤他来道:“京师之时,你整日在青楼瓦弄里厮混,也会写淫词浪曲。”见冯邦宁忸怩,乃拿出一摞子纸说道:“此为正事。”
“这般事也难不住你,你且去找些措大,按着这纸上大纲和主旨,去写话本、词话、小说,在街巷之间连卖并送的散布。我有个印书坊,里面有大内經厂的铜活字一套,你且管着吧。只有一条——”森然望向冯邦宁,“账目要清晰,否则我保不住你。”
冯邦宁看时,见纸上内容分了好几十个部分,题目有《明英烈、《三侠五义、《杨家将、《岳飞传等等,都有主旨、大纲,具体内容却一字也无。不知道是谁写出来的。
冯保道:“此应为皇爷口述大纲、要旨,内书堂所录。吾观之内情,皇爷却要凝聚人心,将“国家大义”四个字深入人心,你仔细做来,不可轻忽!”
叹口气道:“我冯双林自诩学究天人,却做梦也想不到如皇爷这般,将人心摆弄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