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不惯与男子接触,哪怕那人是她的丈夫。她歪了歪身子,躲开朱墨那只不老实的手,自顾自的道:“不用劳烦你了,赶明儿我自去街上寻间裁缝铺子,费不了多少工夫。” “你不是不愿意出去么?”朱墨笑呵呵的道。 楚瑜发现自己的每一点心思都在此人算计之中,成亲之后她的确不大出门,连唐淑几回邀她小聚也被她一概推了,实在是不愿沦为外界笑柄——若见了面,少不了谈及这桩婚事,即便是对着自己的闺中密友,楚瑜亦觉得委屈犯难。 她还以为朱墨对此不闻不问呢,没想到竟都瞧在眼里,这人的心思可真深得可怕。 楚瑜只得认命地张开双臂,任由朱墨将软尺靠近她的身量。她的身子还在成长变化之中,每隔一季就得新做几套衣裳,不然她才懒得接受朱墨的好意嘞。 朱墨细致的为她量好肩颈、前臂、腰围、臀侧,手指如同拨弄琴弦一般灵活的从她肌肤上游过,楚瑜怕痒,偶然有几处敏感的位置被他按压上去,险些便吟哦出来。 她勉强忍住了。明知道朱墨这人不正经,她若还发出些引人遐想的声音,他更有得说嘴了。 她虽然足够自持,架不住身边这张嘴偏偏不让人好过。朱墨收起软尺,轻声笑道:“幸而夏天里衣衫轻薄,若到了隆冬下大雪的日子,恐怕得剥光了才量的准呢!” 楚瑜只穿了件薄罗单衫,下死劲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个不正经的流氓!若要脱光了供他量体裁衣,楚瑜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尺寸寄出去后,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很快就将衣裳送了来。楚瑜疑心朱墨背地里对铺子施加了多少压力,不然不会这样迅速。 她对着镜子比照那两套新衣。一件是茜素红的衫子,上面镶嵌着细腻的象牙纹;另一件则是玉兰色,大片的淡白上飘着缕缕云霞。 两件衣裳的做工都十分精细,楚瑜抱着它们在穿衣镜前恋恋不舍照着,觉得哪一件都割舍不下。尤其难得的是,这衣裳的剪裁正合乎她的身量,整体上宽松飘逸,却在腰间加以收束,恰到好处的显出她那纤巧的腰身,扬长避短,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神采飞扬。 楚瑜望着镜中的自己,却犹疑的向身侧问道:“会不会太奢靡了?” 她在家中也没用过这样奢华的织物,何氏教导她,女子以德行为要,不以矫饰为美,而勤俭持家无疑也属于德行的一部分。 朱墨站在她身旁,面上挂着惬意的微笑,“锦衣夜行有甚趣味,金银财帛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况只是一件衣裳,你还想穿进棺材里不成?” 楚瑜怀疑的看他一眼,朱墨的生活态度和她往日所受的教导完全是相悖的,他这人似乎不懂得什么叫克制,非但自己奢靡无度,还有意的将楚瑜往邪路上引。就拿每日的吃食来说,大鱼大肉是少不了的,肥鸡嫩鸭也任她挑拣,自从得知她爱吃鸭掌,朱墨就有胆子每日命人送来——这在楚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人有七情六欲,口腹之欲又是最难抵挡的,为了这个,楚瑜每每饱餐之后,都得潜心念一遍佛,为自己多造的杀孽后悔。 现在她忍不住问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事实上她拿不准这算不算一种好,朱墨对她格外款待纵容,令她想起乡下人家养的猪猡牛羊——喂肥了好宰杀的。 不过为了照顾朱墨的情绪,她就不直指他不安好心了。 朱墨微微笑道:“反正我有的是钱,用在谁身上都一样。你是我夫人,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 还真是理直气壮。楚瑜翻了个白眼,很怀疑他偌大的家私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他要是贪污受贿不走正道,日后免不了被人揭发弹劾的那日,他要是关进监牢做了阶下囚,自己该如何是好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若朱墨的为人真如她猜想那般,那她更有理由与此人撇清干系了。 楚瑜定一定神,将脱下的衣裳归置齐整,准备让盼春收进箱笼里,反正在家用不着打扮得这样华丽。 朱墨却道:“用不着急着收拾,说不定过几日还有穿的去处。” “你怎么知道?”楚瑜看向他的目光倍添疑窦,她觉得朱墨比她想象中更加神秘。 “我就是知道。”朱墨气定神闲,而又态度坦然,可见不是哄骗她的。 * 事实证明朱墨颇有先见之明,将将过了几日,郁贵妃又传召请她进宫,令盼春等人既喜且忧:得贵妃青眼当然是好事,可安王殿下与朱大人政见不合,自家小姐夹在其中怕是难做人。 楚瑜心中亦有些惴惴,不知怎的,尽管她对于朱墨的话不十分相信,可朱墨的言语到底在她心中种下一根刺:现在她对于郁贵妃母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有好感了,诚然郁贵妃待她不错,可楚瑜难免可鄙的猜想着,这位娘娘背地里是不是有何阴谋。 幸好两人见了面并未谈论政见,只闲聊些家事,原来郁贵妃仍未打消纳楚家之女为儿媳的念头,请楚瑜过来,是为了让她协助做媒的。 楚瑜矜持的道:“娘娘此意甚佳,但此事何不直接寻我大伯母说去?臣妇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上忙。” 她一个新嫁娘,又是姊妹里头最小的那个,哪来面子从中说项?且楚瑜往日留心看着,觉得安王府虽然尊贵,她那位大伯母未必就能将楚珊许配给他——京城多少高门华第的公子肖想吃上天鹅肉,楚珊也未必肯做人后母的。 明知道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楚瑜若还应承便是个傻子,索性来一招打太极。 郁贵妃手里托着盏碧螺春,闲闲抿了一口,浅笑道:“正是还没拿定主意才找你过来,想让你帮忙探探那边口风,安王毕竟是娶过一遭的人,若实在不成倒也罢了,也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能保全颜面。” 见她言辞恳切,楚瑜无法,只得讷讷应承下来,答应替她问一问楚家大夫人的意思。 郁贵妃目的已达,含笑命人送她出宫,临别时目光还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楚瑜遵照朱墨的意思,特意穿上郁贵妃赏的那身料子,看得出她对此很是满意。 在前边引路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为人十分伶俐,虽然多嘴,却不惹人讨厌。沿途他絮絮叨叨的为楚瑜讲述安王萧啟的好处,仿佛不嫁给他便吃了天大的亏——看来合欢殿那位真的很看重与楚家的亲事。 楚瑜安静听着,觉得与自己所知相差无几,可是也仅此罢了。她们一家子对萧啟原是颇为景仰,可自从听过朱墨的耳旁风后,楚瑜便觉得无可无不可,哪怕是她的姊妹成为安王正妃,在她看来也不是多值得高兴的事。 小太监见她兴致泛泛,也便知趣的住了嘴,凑趣道:“听说御湖里新来了一批锦鲤,夫人可愿过去瞧瞧?” 楚瑜一听眼睛便亮了,“是多大的?” 她毕竟年轻,还处在天真烂漫好玩的阶段。 小太监垂下眸子,将一抹不合时宜的灰暗掩去,恭敬说道:“夫人见过便知道了。” 楚瑜随他来到御湖的西北角,见里头用篱笆隔出一个小小池塘,里头数尾色彩斑斓的游鱼正载浮载沉,颜色不仅悦目,且姿态灵活,令人望之心喜。 楚瑜不禁想起朱墨送给她的那盏雕花灯笼,和眼前所见一比,就好像那画上的游鱼活转来一般,她嘴角不禁稍稍勾起。 那灯笼她现在还留着哩。 呸呸呸,好好的怎么想起那人来了。楚瑜及时醒过神来,往地上啐了一口,若一盏花灯就能将她收买,那她也太浅薄无知了。 小太监见她喜欢,越性笑道:“小的这里有些鱼食,夫人可愿试着喂一喂?” 既乘兴而来,当然得尽兴才好离去。楚瑜接过他手中的网兜,小心蹑至池边,将一把鱼食抛洒入水面,鱼儿们果然摇首摆尾的簇拥而上,津津啜饮起来。 小太监阿谀道:“夫人真乃沉鱼落雁之貌,连湖中的锦鲤都为您所倾倒了。” 楚瑜心道,这小太监奉承人的功底比朱墨可差远了,连成语都不会用,这鱼哪里沉下去,分明都浮了上来。 楚瑜不理他,只将身子微微前倾,好看得更加清楚。谁知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大力,她足下不稳,整个人便直直的向前栽去。 但听噗通一声,湖面水花四溅,鱼儿们四散奔逃。小太监望见那风姿瑰丽的人影,虽略有不忍,却还是横一横心,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