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按照陈亦之给的地址找到纪遇的住所,按了半天门铃却迟迟没人来开门,电话也没人接,正想说问陈亦之有没有备用钥匙之类的,门开了。 安然忽然有些心疼,还有心酸。 眼前人不仅消瘦了许多,而且整个人毫无精神,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尤其那双眼睛,如深井一样毫无波澜,好像,好像真的“死”了一样。 “纪遇……” “你怎么来了?”不再是往昔温润或者清冷的声音,倒像是从地狱传来的一声喂叹。 “我……”安然收回了临到口边的话,转而笑道,“怎么,不欢迎?” 没等纪遇有所反应,安然推着他直接进屋,“不欢迎我也来了……”明媚的笑以及话语在看到客厅里到处凌落的酒瓶戛然而止。 来之前已经有过心理建设了,但没想到竟然糟糕至此,安然闭上眼稳了稳心神,重新开口,又是欢快的语调,“啧啧,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下酒菜也没有。”随即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看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看到安然,纪遇心中的阴霾有一刹那被驱散,但,依旧层层包裹着他,以前的一件件事最近又如梦魇一样纠缠,他想,他可能会疯。 安然见他仍然沉默,径直走到餐桌前,将打包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打开,随即招呼道:“快过来啊,还热着呢!” 纪遇过去,但是却是倒了一杯酒,正准备仰头喝尽,却有一只小手堪堪握住酒杯,“明知自己胃不好,先喝点粥,喝完了我陪你喝。”她带来一碗清粥,以及一些下饭小菜,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是要他喝粥,都得好好“哄哄”。 “不用。”说罢一饮而尽。 “纪遇!”安然有些恼了,然后开始耍赖抱怨,“那天那么难喝的红糖姜茶我都喝了,让你喝个粥至于吗?我不管,我辛辛苦苦排队又辛辛苦苦提过来的,必须喝了。” “安然,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话语中,尽是无力感。 “不好!”安然不管纪遇,端起一旁的粥,故作凶恶地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乖乖把粥喝了,二,我打晕你,再把粥喂给你。” 纪遇盯着安然看了一会儿,而后竟然笑了,却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有第三个选择吗?” “没有!”安然想也没想就否决。 “我是想说,能不能在我清醒的状态下,喂我?”听不出感情的话语,但于此时的纪遇来说,能讲出这样好似玩笑的话,已经很难了。显然是知道倔强如安然,不把粥喝了肯定不会罢休。 于安然嘛,自然是——“好!”安然一口答应,并且立马舀了一勺,轻轻吹了一下,送到纪遇嘴边,“喏,张嘴。” 纪遇乖乖配合,只是却怎么也不肯吃那些菜。 没事儿,先把粥喝了再说。 安然一直喂,纪遇也就一直吃,一个没有停的意思,一个也没有喊停的意思,直到粥碗见底。 “还要喝吗?或者尝点另外的,味道很不错的。”安然试探着问。 纪遇先倒了一杯酒,“该陪我喝酒了。” 安然皱眉,应该多买一份粥的! “那是缓兵之计纪先生听不出来吗?” “君子一言。” “不好意思,在下小女子是也。”带着些许耍赖的语气。 纪遇本就没有要安然一起喝酒的打算,于是伸手去端酒杯,却被按住,“我不喜欢喝酒。” 见状纪遇直接拿起酒瓶准备喝,安然一把夺下,“也不喜欢身边的人喝酒,所以,不准喝。”简单的一句话,愣是被安然气场十足地说了出来,纪遇有片刻晃神。 纪遇无奈,只能看安然夺去酒瓶,想着等会儿再喝好了。 突然,安然摸了摸纪遇额头,纪遇不解,知道她是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的,“怎么?” “陈亦之说你可能在发烧,家里有体温计吗?” “他让你过来的?” “嗯。” “我没事。”说不出有什么感受。 安然瘪嘴,“果然商人都很会睁眼说瞎话。” “安然。” “嗯?” “安静。” “你认识我姐?”安然装傻说。 纪遇扶额,不知是无奈还是头疼。 “纪遇,你打算这样折磨自己多久?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为什么还抓着不放?”安然开始认真劝说。 纪遇苦笑说:“过不了,放不下,尤其越临近这个日子。” “纪遇,那不是你的错。” “呵。”纪遇自嘲,“我也这么安慰过自己。” “这不是安慰,是事实!而且,发生这些事你受的痛才是最大的。” “事实?我告诉你什么是事实,事实就是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不会出事!还有他们,都是因为我……”说到后面,近乎低喃,纪遇拿起被安然夺过去的酒瓶,也不往酒杯里到了,仰头就喝。 安然上前抢过,“够了,纪遇!”红色液体顺着他嘴角流下,滴在他有许多褶皱却依然雪白的衬衫上,晕染出妖冶的红。衬得此刻脸色苍白的他,更显颓然虚弱。 安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冷静一下,刚才来得冲忙也不确定纪遇身体状况也就没有买药,想此时正好借着出去买药好好想想该怎么样才能让纪遇走出这个心结,虽然这不是一天两天或是几句话的事,但她无法看着他伤害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于是,她拉开门出去。 纪遇见安然一言不发就出去了,恍惚了一下,随即抓起钥匙追了出去。 “我送你回去!”以为安然是要离开,纪遇拉住她说。 正试图冷静一下的安然不知为何火气一下子上来,“你送我?你喝了多少酒不知道吗?还有,以现在你的样子,跑这两步已经是极限了吧!” 由于跑太快,本就虚弱,纪遇此时感到有些头晕,但还是说道:“我帮你叫车。” “不用。”说完安然头也不回地走掉,因为她知道再待下去她可能就不是心疼纪遇而是想胖揍他一顿了。 纪遇望着安然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颓然走回去。待到上门前一段阶梯时,好像全身力气突然被抽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挣扎两下,终是无力起身,就这样瘫倒在台阶上。 安然回来时看到纪遇就那样坐在台阶上,满身落寞、孤寂,甚至,沧桑。安然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在他身上看到沧桑呢?怎么能在他身上看到沧桑呢! 她低声唤道:“纪遇。” “怎么又回来了。”声音竟有些许哽咽。 “抱歉,刚才我很生气,生气你的不自爱不自怜,我不确定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讲出什么难听的话,所以我……”安然垂下头,不让纪遇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但是,我还是伤到你了,是吗?” “安然,过来。” 安然快步过去,蹲下与他等高,然后她看到,纪遇笑了,并且揉了揉她头发,她没有躲开,甚至不是很排斥。“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是我们。”安然纠正。 “对,还有亦之,这些年,也是难为他了。” “我相信,‘我们’,并不只我和他,纪遇,进去把药吃了好吗?” “刚刚是出去买药?” 安然扶起他,说:“是啊,顺便再买了一份粥。把药吃了睡一会儿,然后起来把粥喝了,继续休息,好吗?” 仿佛下定决心般,“好。” “纪遇,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安然……”纪遇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不会是一个人么? “其实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啊,即便没有亲人在身边,可是还有朋友啊,这些年,陈亦之一直陪在你身边吧?除了朋友,你还有很多下属员工甚至合作伙伴啊,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说着,安然拍了拍纪遇肩膀,“你啊,就是把自己封闭得太好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除了缅怀,就是连带着他们的那份,好好活着。” “很多人,因为我,他们……”纪遇不知道该怎么和安然解释或者讲述他过去的事。 “什么叫因为你?好,如果你非要执着于他们是因为你才遭遇不幸,那我想,他们也是愿意的,只要能换来你的平安喜乐,他们都会认为这是值得的。纪遇,‘可怜下父母心’,我不知道你还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没有人会责怪你,他们只会希望,你能很好、更好地生活下去。其实死亡并不可怕,也不是很难过,毕竟一闭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相反活着的人才更难过,才需要更多的勇气继续好好活下去。” 纪遇此刻觉得胸腔里有种名为温暖的东西即将把那里填满,“嗯,好好活着。” 后来安然离开时,自然没有让纪遇送,并且催促他赶紧去休息,叮嘱他按时吃药、吃饭,不许再喝酒。要不是看到每瓶酒都价值不菲,她其实是有通通扔掉的冲动的。说到最后,纪遇只好无奈说:“安然,没想到你会这样……啰嗦。” “嫌我啰嗦?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就不啰嗦了啊。”安然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啰嗦了。“好啦,那我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电话,信息也行。”虽然他向来不喜欢发信息,但他知道安然更喜欢发信息。 “嗯。”安然走到门口了,突然又转头说,“周末去我家吃饭吧。” 纪遇想了想,没多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