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表达,甚至有些难过。
此时我们登上了升降梯,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看着脚下离得越来越远的地面,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是我忍不住问他:“你应该有什么想说的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怯怯地问道:“您允许我说么?”
“荆,不用这样小心的,我同你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你瞧,就连我们的衔级都一样,你也是初上战场吧?你不用这么和我说话的!”
“对不起!”
他只听我语气重了些,又连忙道歉。
“傻小子!都说了,不用这样。我也不比你年长多少,你把我当成个平辈的朋友就好。”
他听见“朋友”二字,显得难以置信。但还是固执地解释道:“大哥您是我们的英雄,而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呀。我一直以来都被严格训诫着应当以谦卑的姿态去服侍高贵的人。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是您的命令,我都会服从的。没有命令却擅自行动,就得接受惩罚,我不想……”
“行了行了!”
我急忙打断他。
心里咒骂着原始种政权畸形了多少人的性格。
“既然你愿意这样,那好,我也不客气了。”
他听我说完当即立正站好,摆出时刻听命的样子。
“好,我命令你!畅所欲言,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战友!不要害怕,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如果我做的不对,你也要指责我,甚至骂我,都没问题。最后,还要命令你无需再听从我的命令,只做你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听清楚了吗?”
他先是一怔,然后张了张嘴,但我没听见他说出什么。我只看见他偏了偏脑袋、微微抽了抽眼角,耳根渐渐变红。似乎是情绪正在起伏,好在最后笑容终于挂在脸上是一种我断定他从未有过的喜悦,喜悦到甚至让我都感觉他瘦小的身躯挺拔了不少。
他激动地回应道:
“是!”
脸上写满了开朗。
这么一看他倒是个招人喜爱的小伙子了。
“大哥,我刚才想说……”
“吭!”
突然,远处一声毫无预兆的金属撞响打断了他,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荆缩缩脖子,连忙止住自己要说的话。
“是什么人呢?”
他嘟囔着,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要往回走下升降梯,可我却把他揽了回来。
“怕什么?你又没碍着他。大不了我们隔得远些。我想,喜欢远离人群的,其实跟咱都是一类人吧?不用在意。”
我真是这么想的,并且暗自庆幸着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不合群的人。
说不定,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荆就是例子。
我在想倘若那边那个家伙不是什么怪物或者鬼魂的话,兴许还能打个招呼。我现在已经不会全盘否认了,学会接受和容忍或许能对自己好一点。
借着从枪眼口透进来的微光,我看清了前面用沙袋砌起的战壕下,确实颓颓地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面朝着天,背靠着墙,双脚叉开,毫无形象,头发散乱而邋遢,活脱脱的流浪汉一般。
不一会儿,就又朝自己跟前随意地丢出一只空酒瓶,粗野地朝一旁啐口唾沫。
然后又是“吭吭吭”的一阵。
我走近了。
直到看清他的脸,却又登时转身离去。
“大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收回刚才说的那句话。”
话音刚落,后面就爆出来一句愤怒的粗嗓,假如我面朝着他,他一定是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操!现在换你瞧不起我了是不是?!老子早上才在人前蹲下来给你垫脚,你倒挺能耐呵!一挥手,全解决了,真棒!大英雄!我好崇拜你啊!”
我停住,兀自翻了个眼。
“喂!”
“干什么?”
我回过头去看他,竟发现他无比落寞。从前那些骄傲放纵荡然无存,现在空余的只是一副臭皮囊,瘫瘫地贴在地上。假如不是那张令我烦到不能再烦的“欠揍脸”,我还真分辨不出这个家伙把自己称为亚基里“炎魔”的炙。
这个从前双手插兜,歪嘴横笑,满脑子给自己的招式起名的次席,现在正像落魄公子一般蜷缩在这个无人的角落,孤独地酗酒,孤独地对着空气骂脏话……
我本想毫不客气地说句“有屁快放”。
可他却突然放和了语调,仿佛在恳求着什么。
“你要走,是,是吧。别跟人说。”
“说什么?”
“混蛋!别跟人说……别跟人说我现在这副鬼样!”
他狂躁地一甩头,把酒瓶磕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
原来他心中还是抱定着这份骄傲。
可他缘何也糟心成我这样?
我本不想同他再有接触的,可这时我却突然不想走了。
谁让他每个举动我都做过。
我甚至有感受到他的情绪正在传递给我。
虽然荆早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但他也没有跑,而是紧紧地站在我侧旁,同我一起看着地上这个一团凌乱的炙。
“看什么?走啊!”
我们都没有说话。
这反倒让他情绪更加激动。
“是不同意是吧?那就去说罢!告诉所有人,叫炙的那个蠢货,现在正躲在这里,像垃圾一样!他没有能力,他就是个幼稚的废物!去吧,去说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的。”
“长官……”
“呸!”
我拍了拍荆的肩膀,示意他收声。
转而自己对他说道: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来这?”
“关我屁事。”
“行啊,确实如此。不过我只想告诉你,只有忍受不了,我们才会逃跑。其实逃跑也不丢脸,只要有助于我们下一次能够直挺挺地迎上去。我觉得没有问题。也许我们的理由跟你是一样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让我选一个,我宁可在这坐下。”
他定定地望着我们。
墙内的画面也就在这一刻定格。
无声无响,无动无息。
“月光”透射进来,把互不相同,却又略有相似的心情投在了地上。
是我们三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