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漠然的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关心。
小孩儿看在眼里,实在搞不懂这个姐姐为什么有时会对着空气说一种自己听不懂的话,同时又觉得这个姐姐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总之是搞不明白。不过这些疑问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里已经断粮了。大爷爷出门之前说晚上一定带粮食回来,结果不但粮食没有,爷爷们也不见了,而且爷爷们……小孩儿很发愁,同时又有些不敢去想的伤心。
愁着愁着,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虽然奶奶说这世界上有神仙,当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会有神仙出来帮忙,可这个姐姐却不像是要帮忙的。也想明白了前天晚上,这个姐姐倒像是要掐死自己,后来不知怎么,还从一大片虫子和饿狼手里把自己救了出来。但总的来说,人不能依赖别人,凡事还得靠自己,想到这下定了决心,噔噔噔跑进屋里,过了好一会儿又有些恋恋不舍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黄表纸、一支毛笔、还有一个木雕的小狗。意意思思的走到阿泽面前,仍旧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姐姐,你是山神吗?”
阿泽平视着她,这小姑娘把脸洗干净头发梳整齐了,瘦虽是瘦了些,倒不失可爱,甚至还挺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有点害羞,但清澈明亮。
“不是。”发音很准,就是没什么感情色彩。
小孩儿没想到她会回答自己,带着些拘谨的高兴:“那你是河神吗?”
高兴的不止她一个,小黑更是既高兴又惊讶:“现在的话你学会了?就、就今天这一天你就学会了?我教你的时候你一个字都不说,我还以为你没听进去呢,你这学的也太快了!”
“你教的好。”
小黑没想到她会夸自己,难得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自夸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难改掉,随口道:“那是,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不说才高八斗吧,学富五车还是称得上的,教个说话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阿泽懒得再理他,转头回答小孩儿刚才的问题:“也不是。”
“姐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说着把手中的纸笔举到阿泽眼前,“家里的粮食吃完了,我没有钱,要活不下去了,但我想活着,等大爷爷和二爷爷回来。”
阿泽伸手接过来,不明白这些东西和活不活下去有什么关系。
“姐姐你可以帮我留句话么?就写:大爷爷、二爷爷,我去窑子里等你们,一定要来找我。欢欢。”
阿泽没听懂,问道:“窑子里是何处?”
“不许去!”还没等小孩儿回答,旁边的小黑立马黑了脸。
因为觉着今日教导有功,自视为半师半友,前辈也不叫了,开始暴风骤雨式的批评:“窑子是……是……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阿泽!你能让她去那种地方么?不是!她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你不想想?!”
小孩儿不知道这个姐姐在看谁,等了一会儿,见她看回自己,便回答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二爷爷去过,他说活不下去的女孩子就会去那里,他会给她们送钱送吃的。姐姐,我想去那里等爷爷们回来。”
阿泽点点头,没再细问,而转头向小黑道:“她说了,活不下去。”
“她一个小孩子,大人都没了,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你就不能好好照顾她吗?你忍心吗?”
阿泽翻了翻袖子:“我也没钱。”
“你!!!”
小黑突然觉得昏迷状态的阿泽多好啊,美丽娴静,像个仙子,醒来之后话没说出几句就将自己气个半死,就是个妖女。
小孩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在跟谁说话?”
阿泽并不欺瞒她:“算是一个鬼,你看不见。”
也许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不知真假,又或许这小孩儿年纪小还不太懂,她听完竟然没有害怕,反而有点儿好奇的问:“鬼?什么样的鬼?”
“你叫欢欢?”
小孩儿点了点头:“我叫苏欢,欢乐的欢。”
“欢乐的欢”,这几个字在阿泽舌尖转了转,没体会出来欢乐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样的鬼,我说不上来。”阿泽看着苏欢手中的木雕小狗,做工粗糙,但被摩挲的棱角光滑,恍惚间觉得梦中也曾见过类似的东西,问道:“这是你做的?”
“不是我,是大爷爷做的,大爷爷给我做的玩具。”
“你大爷爷?”
“嗯,大爷爷是木工,这是他用打家具剩下的木头给我做的,他很厉害的。”
阿泽心说,做成这个样子也不知厉害在哪里,不过受了启发:“剩下的木料还有么,我告诉你鬼长什么样。”
苏欢听了噔噔噔的跑回屋,不一会儿抱来了一堆工具,不过大部分都是木工常用的刨子、锯之类的,刻刀只有一把斜刀和一把圆刀,看起来也像是他大爷爷自己做的,简陋的很。搁下这堆东西之后她又跑了一趟,拿来几块小木头,不大也不整齐,正是木工活边角料的样子。
阿泽将两把刻刀拿在手里瞧了瞧,虽然未曾见过,但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窍门,让她不由得心生疑惑,难道自己以前是个木雕师傅?
小黑见阿泽还有心思做手工,更加暴躁:“你!什么时候了你,还什么鬼不鬼的,我是鬼吗?再说,你跟个小孩子说有鬼你这不是纯心吓她吗?她今天一天都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你伤到了脑袋,现在一说话就要去窑子那种地方,你还吓她,你还有心情做手工?你就这么狠心肠,真让小欢欢流落到那种地方?说好的把她带大呢?!你……咦?你手艺好像还不错唉。”
这小黑也是个小孩儿心性,批评阿泽的话还没说完,就和苏欢一样被她的技艺吸引了过去。
那木头轻软,阿泽雕琢起来毫不费力。先用圆刀雕出轮廓,沿着轮廓将多余木料去掉,再用斜刀修饰表面、刻画细节。不到两刻钟,她手中的这一小块木头,竟变成了一个缩小版的小黑,线条细腻流畅,与椴木自带的绢丝光泽和柔软感两相得益。小小黑衣带翩翩,神情灵动,正是给苏二求情时刻意讨好、涎皮赖脸的那个神态。
“就是这个样子的鬼,此刻就站在这里。”阿泽说完把手中的雕像递给苏欢,还指了指小黑所站的位置。
苏欢:“……这个鬼,还挺好看……”
小黑蹲在苏欢身边看了半晌,仰头问道:“这……这是我?”
阿泽:“对。”
小黑有些怅然,“原来,我是这个样子——”,抬头看了一眼阿泽,想到这个雕像出自她的手,又有些紧张,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原来我是这个样子……”不过他一贯的情绪和思路转换迅速,很快又兴奋起来,“阿泽!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你可以靠这个赚钱养家啊!”
“颇有道理。”
“嘿嘿,那啥,你看,你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吧?而且吧,人世间来都来了,你就好好像个人一样生活看看嘛,吃喝拉撒、市井百态,有意思的很,我想感受我还没机会呢我。”
两人对对方的看法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阿泽觉得小黑如果不说话看起来也算赏心悦目,可惜,那张嘴似乎永远闭不上。
苏欢终究还是小孩儿心性,被阿泽的技艺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竟忘了刚才要留言给爷爷的事情。过了不大一会儿,阿泽又雕出了一个人像,手中的另外一个也快完工,而苏欢正蹲在一边抽泣。
小黑有些无语:“阿泽,你这个人的思路简直、简直有毒!你说这本来好好的,你干嘛又招惹她,你不会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吗?”
“不会,没带过。”阿泽说完有些愣住,脑中那些画面中的小女孩儿究竟是谁呢?
“你!就算没带过,你也用不着非要——”
“早点认清现实不好么?你一个男人怎么如此拖泥带水。”
“我拖泥带水,我看你是冷血。”
阿泽不跟他打嘴仗,把雕好的两个人像放在苏欢手里,道:“前天夜里的那两具尸体也许你没看清楚,那便是你的两个爷爷,你不用再等了。”
年纪大的那个明显岁月沧桑,而年轻的那个虽然也三十多岁了,却依然带着一种少不更事的神情,显然他的哥哥将他照顾和保护的很好,只可惜时运不济,恣意妄为之下终究是连累哥哥一齐做了鬼。
“阿泽!”
苏欢却流着泪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不信,他们要是死了,怎么不回来跟我道别呢?”
“你是指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灵魂便是这个样子,那晚也在,只是你看不见。”
“那,那现在爷爷们在这里么?”
阿泽左右看看,没看见什么光团人影的:“不在。”
“那爷爷们睡在哪里呢?他们应该睡在家里……”
“你是指他们的尸体?那晚被埋在了岸边的土堆下,过段时间我可以替你寻回。”
苏欢哭累了,坐到了地上。空中打了雷,大雨猛的泼下来,激起了院中泥土的气息,是生长的气息,也是埋藏的气息,她的小脑袋里茫然的想:“我又是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