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周怀信又恢复了儒雅淡定,只是说话绕来绕去,总不入正题,一会儿问阿泽觉得哪种服装样式好看,一会儿又说什么样的首饰精致,阿泽并不耐烦听,暗道穿什么戴什么我都原样呈现不就完了,但看在对方昨日救急的份儿上,表面上依旧心平气和的回答尊夫人喜欢就好云云,同时在心中暗讽自己表里不一。
俩人正在这鸡同鸭讲、各怀心事,周老太太由张管家和一个丫鬟陪同着来了,书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周怀信的表情很是奇怪,仿佛尘埃落定的释然,又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放弃。阿泽与小黑对视一眼,产生了共同语言——
“这人怎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简直要超越你。”
“这人怎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简直要超越我。”
周怀信借着起身的过程整理了自己的表情,保留了适当的惊讶:“娘,您怎么来了?”
周老太太听了这声“娘”突然有些心酸:“娘听说你请了位姑娘来家里,过来看看。”
周怀信简单介绍了阿泽和苏欢的名字,便不再说话。阿泽生怕这老太太是个亲妈,跟周怀信一般废话连篇,于是主动说道:“周少爷想让我为周夫人刻尊小像,工具我已带来,不如把原料取来,再说说具体要求吧。”
周老太太听闻此话,看向自己的儿子,只见他将眼神滑向了一边,明显不想跟自己沟通,被刚才那一瞬间心酸盖过的恨铁不成钢立刻又浮了上来:“哪来的什么周夫人!”
“娘!”
因有外人在场,周老太太强压了一下火气,努力平静的说道:“这位姑娘见笑了,什么雕像不雕像的,听说你是——”
周怀信却好像纯心给他娘找不痛快,从桌案上拿起一只锦盒打开,内装的是一节黄杨木,递给阿泽:“我夫人觉着用这个就可以。”
周老太太“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什么你夫人你夫人,周家从来没什么周夫人!由着你疯了这么久,你也该醒醒了!要不是家里店铺的掌柜们都是老人儿,这买卖早就开不下去了,你这是要让家业断送在你的手里、让周家绝后吗?!你让我死了之后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亲!”
周老太太看着慈祥,但骂起人来却气势骇人,跟着来的和先前本就候在这书房里的两个小丫鬟,凑在一处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周怀信又像往常一样不吱声,周老太太火气更盛:“你说说,你这满屋子的画像为什么撤了?还以为你想明白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娘!花蕊是我夫人,是与我拜过父母、一生一世的周夫人!”老太太喘气儿的当口,周怀信说话了,内容却是火上浇油。
小黑冲阿泽道:“什么情况,这是赶上了什么热闹?”顿了顿,又发表了一番让阿泽哭笑不得的感慨:“你看,全都是你,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热闹没看过,从来都自在的很,今天却这样尴尬,好像偷窥人家隐私似的,都怪你。”
周怀信不提这拜父母还好,想起当初他执意跟一团空气拜了他爹的牌位,周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花蕊,一个死人让你魔怔了这么久,你还没完了吗?!”
周怀信被“死人”二字砸中,当场呆了一下,不过转瞬又紧张期待起来,求助似的看着阿泽,嘴里的话却是对他娘说:“娘,花蕊、花蕊她——”,
阿泽一转念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夫人,原来没往心里去,此时看来,“哦,她看起来确实也不是活人。”
周老太太听得这话,再看她盯着的方向空无一物,并想到她与苏家不清不楚的关系,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发紧:“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周怀信见自己的安排成了一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阿泽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黑,只见他是一脸茫然,难怪自始自终未见他对周夫人加以点评。回过头认真问道:“周夫人,你究竟是个什么呢?”
周老太太:“你、你把话说明白!”
阿泽环视了一下四周,周老太太、张管家、还有那两个极力隐身的丫鬟,均是紧张惊恐的样子,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周夫人就站在这儿,可是你们却看不见,那她……”
“……鬼!她、她是鬼,是鬼……”周老太太瞪大了双眼,慌慌张张的起身往门口走,“老张、老张!”
候在门口的张管家赶紧上前:“老夫人,没事、没事,别怕……”
周老太太狠狠抓住张管家的手臂,好像找到了一丝依靠,瞬间又狠戾起来,“走!去找和尚、找道士、找法师!变了鬼难道我还怕你来——”,她喊到这突然消了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周怀信冷笑了两声,又恢复了镇定,“女鬼?我才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女鬼,倒是你这个妖女,这么说到底是什么居心?”
周怀信好像被抽干了力气,木然道:“娘,这位姑娘是我昨日偶遇的木雕师傅,不是什么妖女。”
“好,好,好!”周老太太伸手由小丫鬟扶回了主位,威严十足的坐下,“偶遇,很好。怀信,好儿子!不是雕像吗,好,我看着她雕,我倒要看看你请来的这木雕师傅手艺如何!”
周怀信只是轻声道:“就请姑娘按照夫人现在的样子吧。”之后便不再言语。
而小黑绕着周怀信转了几圈,十分纳闷:“竟然有你能看到而我看不到的东西,我的天,我这引灵使莫不是干到头了?!”
阿泽旁观并推波助澜了这戏,明白了背后的故事,在心中自嘲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与自己并无多大关联,依旧完成20大洋的任务。她手速很是可以,不到两刻钟的工夫,雕像已然完工。
周老太太看看摆在桌案上的雕像,又看看周怀信的身侧,伸手去拿那雕像,快要碰到时又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真、真的有鬼?不不不,肯定是这妖女见过她!或者是你给她看过你画的那些画,所以……”可是想到儿子口中的偶遇,想到这妖女到来前书房中的画像均已被摘去……呵呵,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在煞费苦心的替我排除这个可能……
张管家悔恨万分,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帮少爷打开一扇新的门,没想到这门里走出的却是索命的鬼。
“老夫人、老夫人?您别怕,我这就去找、找彦唯师父!”
周怀信面无表情道:“那和尚已经不在住处了。”
张管家震惊:“少爷你、你知道他……”
周老太太听闻,撑着桌案站起来,步履有些蹒跚的走到周怀信面前,轻声道:“为了这个女人,你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这一时刻在周老太太的睡梦中以各种面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如今成为现实反倒让她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转头对着周怀信身边的空气道:“花蕊姑娘,你们全家死的惨,是我一手造成的,你要报仇尽管来找我,只希望你看在怀信真心待你的份儿,不要再纠缠他了,他还年轻……”说完,一直撑着的心劲儿也就此垮了,整个人再无雍容气质,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
“娘!”周怀信猛的站了起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周夫人花蕊却一直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神情幽怨,一言不发。
张管家焦急道:“老夫人,不是你,不是你呀!您不要乱说!”
周老太太无力的摆了摆手,“算了,早晚都有这一天的,我做错了,大错特错。”说罢踉跄着转身离去,周怀信想要搀扶却被她坚定的推开了。
“娘——”
周老太太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儿子,你想要的真相,我亲口告诉你了,就这样了吧。”
小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这屋子有点儿待不下去。
“阿泽,阿泽?”
见阿泽并不理他,突然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感慨:“竟然有你能看到而我看不到的东西,我的天,我这引灵使莫不是干到头了?!不行!阿泽,你在这等我,我出去见个鬼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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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见鬼怎的如此容易,小黑真的很快回来,在周宅正门外街上瞧见阿泽和苏欢,连形象也不顾了,飞奔过来夸张的拍了拍心口,“还好还好,一切正常。咦,不对,那这么说来她就不是鬼,那她是个什么呢?”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没得出什么答案,再一看周围,“咦,更加不对,不是叫你老实等着我么,走丢了怎么办,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你俩这是干嘛去?”
阿泽自动忽略了他前面的一堆废话:“回家。”
小黑一拍手:“也是!你这一句话引雷劈了三个人,大家都需要空间冷静冷静,还好我冷静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