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老祖宗听说表弟落水的事,也万分心焦。但是姑太太离京千里,纵使有奴才没管理好门房,以至于被那起背主奴才寻了间隙,或打或卖或杀都使得,千万别因此一家子骨肉生分了才好。咱们骨肉至亲,终究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这是其二。”
因贾琏是贾敏娘家侄儿,他姑侄两个说话,林如海倒是极少开口。贾敏听了,嗤笑一声,换了颇语重心长的语气反问道:“琏儿,你信骨肉至亲,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话么?”
贾琏自知没什么本事,但他还真打小就信这话,否则也不会由得王氏掌家,他夫妻打下手听使唤而无丝毫不满。于是贾琏坦然道:“那是自然。自古以来,宗族里不都是这样么?”
贾敏又问:“那你嫡亲舅父已经回了京,你去拜会过几回?可曾和舅家表亲守望相助?”
贾琏顿时噎住。
当年因贾瑚落水,张氏生贾琏的时候又难产,此事贾家和张家闹得颇不好看,连当时的大总管赖昌都交给张家处死了,两家自然便生分了。
因怕贾琏没了母亲,再外家彻底和贾家断了往来,贾琏受人磋磨,张老太爷在世时候,张家和长房还有往来。后来,荣国府却做了一件十分过分的事。
按道理,妻孝满了之后,荣国府要给贾赦续弦,虽应该和张家说一声,张家也不至于十分拦着。但邢夫人的出身门第确然低了些,也不知贾家是担心与张家说了那边不同意还是别的,续弦的时候没知会张家。
这便是狠狠打了张家的脸面了。原本续弦该当对元配执妾礼,如今续弦进门不知会元配家里,跟不承认元配地位有什么分别?自那之后,张家和贾家的来往更淡了。
后来张老太傅过世,其子守孝之后外放,两家断了往来。但是两年前,张家长子就已经调回京城,现在已经做到礼部侍郎。
虽然两家姻亲闹成了仇家,但是贾琏到底是张氏嫡子,且与上辈的恩怨不相干。若是贾琏有心,前去走动拜会,张侍郎未必便不能认他,就是张侍郎厌了贾家,将贾琏赶出来,贾琏作为晚辈,难道就受不得这点委屈?
贾琏一张脸胀得通红,小声道:“舅舅不是不肯认我么,我何必去自讨没趣?姑母原不和舅父家相同。”
贾敏想起先大嫂,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说来,我与王氏的不和,不与你做晚辈的相干,你既能为了老祖宗几句话,千里迢迢到扬州来调解,为什么不能自去张太傅家化解你与嫡亲舅舅的误会?你如今已经成亲了,日常交际也该有自己的主张了。我白提一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几句话一时还扎不进贾琏的心里,但也足够令贾琏震惊了。贾敏见贾琏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止了话头。若是贾琏是个聪明的,自然响鼓不用重锤若是贾琏愚笨固执,便是疏不间亲,说多了除了白惹人厌毫无用处。
贾琏沉吟了好一阵,才讪笑道:“姑母教育晚辈,侄儿也不敢驳。只是侄儿与舅家情况不与别家相同,和咱们这样日常走动的人家如何相提并论?姑母只看老祖宗疼姑母的面儿上,如何忍心叫老祖宗伤心。”
贾敏既是提点了贾琏,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转了话题问:“琏儿,你也觉得是姑母的不是吗?”
“这”贾琏愣住了,憋了半天,只说:“侄儿不敢。”
贾敏噗嗤一声就笑了,打趣道:“说吧,母亲叫你来究竟有何事,只为这几件事,断不用琏二爷跑腿的。”
贾琏这才道:“老祖宗说,如今瑞郡王要纳侧妃,还请姑父、姑母使使力”
“胡闹!”不等贾琏说完,就被林如海喝止了。插手皇家的事是大忌,尤其瑞郡王府纳侧妃这件事本就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推动的。别说是林家,但凡有些政治智慧的,都不会插手这件事。
贾敏一直和贾琏和颜悦色的说话,林如海猛地出声喝止,吓了贾琏一跳。贾琏忙将视线收回来,却听林如海说:“勋贵人家的女孩子若想入宫,自可光明正大的参加采选,岂能走这样的路数。我官居兰台寺,就是听说别家走这样有失磊落的路子,也该参一本,岂能明知故犯?”
贾琏学业荒废已久,更不熟悉礼法,只想到姑父官居巡盐御史,乃是一等一的肥缺,却早忘了油水有限的兰台寺大夫,此刻听了林如海这话,才知就算没有林家对荣国府两桩事的误会,这件事也不该提。
黛玉听到这里,却心中暗暗叹息:这荣国府太也异想天开,被林家送礼打脸后,竟然还做这样的痴心妄想。
这件事自然谋不成,贾琏也办了两年的事,知道眉眼高低,见贾母吩咐的事完不成了,便止住了话题,另说了别的家常,便散了。
次日,林如海上衙,贾琏特地寻了空,找到贾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敏见状,先笑了,将贾琏带到园子里,自己坐在荷花池边上。此刻已是盛夏,荷叶田田,菡萏绽放,贾敏将下人都打发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往荷花池扔着鱼饵。
不等贾琏开口,贾敏便盯着贾琏的眼睛道:“你不用问了,我没受谁胁迫,也没有什么苦衷,更无难言之隐。你姑父待我极好,送给王氏那些礼,我都知道。”
贾敏一口气将贾琏要问的话都说完了,惹得贾琏不禁张大了嘴。
只听贾敏继续道:“今年四月二十五,佑哥儿便是在这里失足跌入荷花池,不仅如此,还被人故意摁入水中,若非救治及时从那以后,我极少亲自喂这池子的鱼。”贾敏说到这里,险些说不下去,显然心有余悸。
贾琏腹内虽没有什么锦绣华章,却自小就机变伶俐,忙劝道:“表弟过了这一关,大福气还在后头。”
作为母亲,贾敏自然也爱这样的吉利话,面上神色好了些,继续道:“你既来了,我也不瞒你。佑哥儿的事,我们查到一半断了线索,虽是门房上的人和王氏的陪房往来密切,我们也不能白冤了人,暂且不知道主谋。但是陈嬷嬷一家,我已经着人审完了,当年确然在我和你姑父的饮食中做过手脚。”
贾琏听到这里,大六月的打了个寒噤。当时姑母都是出嫁女了,难道二婶当真那样毒,竟是容不下姑母?
“我昨日问你,因何成亲两年,侄媳妇没有动静,也不是无的放矢。”
这句话一出,贾琏在大暑天打了第二个寒噤。“不会吧,我和凤儿都孝敬长辈,好端端的,怎会有这样的事?二婶还时常夸凤儿是她的得力臂膀呢。”
贾敏冷笑一声:“你若无后,爵位会是谁的?”
只简单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贾琏炸得七荤八素的。“怎会有这样的事?就是陈嬷嬷的事,姑母查清了陈嬷嬷定是受人指使么?或是有人眼馋陈嬷嬷一家在京城看房子的差事,诬告的也不一定。”
贾敏笑道:“真与不真,也总需防着。你回家之后,只在你父母那里吃饭,或是小厨房自己做饮食,或是派亲信去厨房提饭,中间不叫人插手,用上一段时间看看。虽然子女看缘分,但你们现在身强体健,万一有了呢。这些话,你信与不信,我只说到这里了。”
贾琏依旧有些六神无主。
贾敏却问起了贾琏的学问,又劝贾琏说,趁年轻,多读几本书,就是不考科举,至少得熟悉刑律,别糊里糊涂就惹了祸。接着,贾敏便给贾琏说了几个官场倾轧,又被人从后宅入手的例子。
林如海为官多年,这样的例子见得多,听说得也多尤其在九江做知府的时候,就是有些乡绅富户,为了家业还杀得你死我活,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呢,何况荣国府这样的家业爵位。贾敏随便举了几个例子,贾琏直听得心惊胆战。
待得贾敏看出贾琏真的怕了,才柔声道:“你母亲极知书识礼,若是她在,定不愿意见你这样乏人教导。你一直说王氏对你极好,怎么她除了夸赞你就是使唤你们夫妻?珠儿自小有先生教导,十四进学入了国子监,可有人替你谋划?”
刚才贾敏才给贾琏讲了叔父婶娘捧杀嫡长子的案子,如今再这样一问,贾琏忆起成长经历,一一印证之下,果然二叔二婶虽然对自己好,也尽在祖母面前替自己说好话,却向来由得自己贪玩胡闹,从不压着自己长进。而对珠大哥,二叔二婶态度全然不同。贾琏又不是个傻的,都成亲两年的人了,就算不长进,也不至于分不出好赖,如今叫贾敏一提,只觉遍体生寒。
“我没想到,二叔二婶,竟是那样恶毒的人。”贾琏说。
贾敏道:“早早的瞧破了王氏为人,也有好处。我没见过你媳妇,原不该说她的不是。但是我忖度王氏的作派,竟是目无法纪都说侄女肖姑,你媳妇若是个好的便罢,若是也仗着权势不将国法放在眼里,你还须得想办法劝住才好。否则以后闯下什么祸事,依旧是你和你父亲要担罪责。”
贾琏再不敢轻视此事了,应是称谢,心下打定主意,回京要整顿家风。
贾敏笑道:“你昨日不是说一家子骨肉,该当守望相助么?如今怎么和姑母生分起来。我说这些话,无论你信是不信,别怪我挑拨你与家人关系才好。你初到扬州,若是闷得慌,便四处逛逛去。只你兄弟还我只能给你派几个妥当人,却无人作陪了。去四处逛逛吧,扬州虽然不比京城,也是一二等的繁华地了,且江南风光和京城不同,很有些值得逛之处。只天气热,早去早回,谨防中了暑气。”
贾琏南下之前,早就打听了扬州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淮扬菜自不必说,如贾琏这样的富贵公子哥,早就听说扬州瘦马名扬天下,打定主意要见识见识江南女子的水秀与温柔,如今却被贾敏一番话一吓,竟也觉得没了意思。
还逛什么秦楼楚馆,贾琏回了客房首先便打发亲信昭儿送信回京,嘱咐凤姐注意饮食,且千叮咛万嘱咐,管好自己的名帖。
来一趟江南,贾琏自要多逛几日,贾敏也趁此教导贾琏一些律法禁区,什么事万不可为,又教他为人之道,处世之道。贾琏因自幼失母,没人替他真心谋划,没什么本事,但其毕竟是太傅之女张氏的嫡子,本质颇为机灵,倒也一点就透。
原本初到江南,贾敏对他的态度阴晴不定的,时而和春风和煦,时而疾言厉色。直到跟着贾敏学了好几日的道理,贾琏才反应过来,自己长这么大,虽然也锦衣玉食,却从不曾有人这样悉心教导自己。
哦,或许是有的。小时候外祖父也曾教导过自己做人的道理,但是每回自己自外祖家回来,老祖宗就不大高兴,后来外祖去世,自己就没去过外祖家了。但是幼时每每去外祖家,舅舅对自己也是极好的,难怪姑母说自己不该不去舅家。
想到此处,贾琏忍不住向贾敏打听外祖家的事。贾敏叹了口气,捡尽量平和的语气将太傅张家和贾家从结亲到结仇的过程说了。因为贾瑚落水的事情最终只杖杀了当时贾瑚身边的几个下人,又将大管家交给了张家处理,却自始至终没寻出指使的人,贾敏也没肯定此事是人为。只说事情过去多年了,两家各执一词,让贾琏自己去评判。
在荣国府,贾瑚是禁词,从没人跟贾琏提过当年张老太傅光是见了贾琏就伤感女儿外孙,加之贾琏又更不会跟他提,以至于贾琏此刻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哥哥。
初时,贾敏跟他说那些夺嫡夺爵的话,贾琏虽然也听得胆战心惊,但是心中隐隐觉得姑母这些年随姑父外放,是不是因为地方官场争斗太过凶险,以至于姑母变得这样杯弓蛇影直至知道自己头上有哥哥,自己二十年来一无所知,贾琏才知这些天里,姑母苦口婆心的教导,是一心为了自己。若要图省事,谁肯跟自己说这个?
又过了数日,贾琏采买了江南土仪,才拜别林如海夫妻,北上回京。
这些时日贾敏忙着敲打贾琏,林如海和黛玉皆没拦着。柳行说了,贾敏这病,除了药石调理而外,心情舒畅极为紧要。贾敏自来以出身国公府为荣,如今管中窥豹,已经可以窥见荣国府规矩混乱,江河日下,贾敏如何能熟视无睹。让她教导贾琏,尽了心意,若能使其开怀,林如海父女求之不得。只一样,父女两个都与贾敏约定了,不可操劳。
自然,贾琏都已弱冠,且并未养成勤学上进的习惯,贾敏也不奢望其成才,只要能够守住本心,莫要违法乱纪便已足矣。
贾琏在扬州呆的时间不足十日,贾敏能教导的有限,将来如何,自看他自己造化了。
却说黛玉姐弟年纪本就无甚大病,养了二月,身子越发强了,黛玉便开始睡前练习一会儿瑜伽,改善睡眠。至于军营里面学的军事技能和格斗术,等着再大些练吧。
贾敏的病情稳定下来,柳行来问诊便来得不用那样勤了,渐渐改为两日一次,三日一次。
而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林家因要给黛玉姐弟聘西席,便有林如海的门生荐了一人来,此人自是经纶满腹,乃是进士出身,之前也在金陵甄家坐过馆,名曰贾化,字时飞,别号雨村。
贾雨村的学问自不必说,但仅凭他曾在甄家坐过馆一件事,林如海便婉拒了。现在林家和甄家已经对上了,谁知道这位进士老爷好好的一等人家甄家不呆,跑到林家来坐馆,是不是来做细作还不一定呢。
而且黛玉虽然天资出众,林如海倒不急着给她请先生了。三年前官场倾轧过一次,大小官员许多革职的,确然也能请到如贾雨村这般有真才实学的人教导黛玉姐弟,但谁知道这些人之前在官场有着什么样的牵连?因林佑落水的事,林家各处都扎紧了,就是给黛玉姐弟延师的事,也暂且押后,等着私盐案尘埃落定再说。
林家一家四口关起门来过日子,除了林如海在衙门当差,时有盐商来拜,贾敏甚少出门交际应酬,倒也安生和乐。
因今年京城的节礼走得早,自打贾琏回京之后,就少了京城的消息。就是黛玉十二万分的关心着东宫的事,也无处打听。如此一天天的入了七月,黛玉便陆续打发人送中秋礼出去。先是稍远一些的九江,然后是就近的金陵、姑苏等地。
各处节礼应酬皆打点好了,黛玉便也繁忙起来,准备自家过节的诸项事宜。前世的这个中秋,林家已是失了幼子,主母卧病在床,家主官场周旋,氛围甚是惨淡。今生光是家里人都整整齐齐,已经足够让黛玉心怀感激了。也是因此,这个中秋,林家过得颇是隆重。
过了中秋不久,尚未至九月,就打京城里传来个消息,因今年酷暑,皇家秋围的日子提前了,已于七月底便出发了,准备今年的中秋就在围场过。除了五皇子体弱多病,六皇子因母妃没去也不去,另有王孙、公主、郡主年幼不耐舟车劳顿的不去,许多王室宗亲、文武朝臣都去了,浩浩荡荡的出了东城门,前往铁网山。
得了这样的消息,林如海感叹道:“咱们家多亏有玉儿,否则若是我将私盐案的折子递入京中,说不定圣人都出发了。盐税案虽然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但因牵连太广,文丞相未必处置得了。”如今皇室并多数官员去了铁网山,留在京中处理日常事务的官员以文丞相为首。
黛玉沉吟会子,才非常笃定的道:“今年的铁网山围猎,要出乱子。”
这句话林如海已是听第二回,依旧觉得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要说:入v了,这篇文虽然数据一般,但是设定我自己还挺喜欢的,所以会认真写下去的。本文慢热,男主要挺晚出场的,整篇文以林妹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为主。聪明的美人就该搞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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