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事确实与韩翊有关。
或心掏出韩翊给她的簪子,沈千重记得这枚簪子,早前途径鸿县,韩翊一时好心,从一个丫头手中买下来的。
韩翊既无妻妾又无姐妹,会买簪子,是因为见着那孩子在药铺前,一脸窘迫。全身上下值钱的只有这枚簪子,药铺的掌柜还不肯收。那丫头急得都要哭出来,红着眼,拼命作揖给掌柜说好话,药铺掌柜也不同意。
还是路过的韩翊上前替她付的银子。
小丫头感激涕零,低头望望手中唯一之前的簪子,片刻不舍,还是递给他:“就当是……买药的钱……”
簪子塞到他手中,撒腿就跑。
韩翊本来想追上去还她的,他一个单身汉,要簪子来做什么,后来又踟蹰作罢了,那丫头跑得太快。
于是这枚簪子便一直带在韩翊身上。
直至当日在相城驿馆里,被或心厚着脸皮要走。
而依或心所言,韩翊近来时常觉得背后阴冷,也正是因为这枚簪子的缘故。
这簪子上附着一只女鬼!
簪子在韩翊那里,韩翊去到何处女鬼便跟到何处。
一直有鬼魂跟随,即便暖春时节,背后也会觉得透心凉,哪怕穿上棉袄背心也无法御寒。
只要簪子还在韩翊这里,韩翊穿再多也无济于事。
听到此处,“停车。”沈千重唤了声。
韩翊便撩起帘栊上了马车,听候差遣,“大人有事?”
沈千重看了看塞在厚棉袄中的某人,从袖中掏出那枚簪子递还给他。
韩翊错愕:“这簪子我前日里送给或姑娘了,为何在大人手中?”
沈千重言简意赅:“把簪子还回去。”
(⊙o⊙)…,韩翊略有迟疑,还到哪里?
疑惑时,又听沈大人道起:“给你簪子的丫头叫袁婷,家住鸿县十里村村口……”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
父亲过世得早,袁婷自小和娘亲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清苦,母女二人感情却好得如同手帕之交,还时常赖在被窝里说些体己话,其乐融融。
可好景不长。
娘亲去年染病去世,袁婷哭得天昏地暗。
娘亲弥留前安慰她,婷儿不哭,娘亲会一直看着你及笄长大的。
娘亲死后,袁婷被送到姑姑家寄养,姑姑也待袁婷极好。
袁婷娘死后,魂魄舍不得离开,一直寄宿在这枚簪子上。
韩翊那日遇见袁婷,正是袁婷姑姑生病。
袁婷担心受怕,想起了过世的娘亲,怕姑姑也病倒了,就来药铺给姑姑抓药。
可身上没有银子,药铺掌柜也不肯慷慨解囊,袁婷都要愁死了。
还是路过的韩翊施以援手,袁婷才将簪子塞给他,当作药钱。
那枚簪子是袁婷娘亲的遗物。
袁婷不知,娘亲死后,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女儿不肯离去,就将魂魄依附在这枚簪子上。结果簪子被韩翊拿走,连带着袁婷的娘亲也同女儿分离。
袁婷娘着急,又没有法子,白日里阳光太盛,无法露面,才会几次在夜里出现,给韩翊暗示。
哪里晓得韩翊又怕,又不信。
这才闹出了三月里穿棉袄的一幕。
沈千重说完,韩翊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人是说,簪……簪子里有女鬼?”
他近来怕冷的原因是——被一只鬼黏上了?
沈千重淡然点头。
韩翊眼中惶恐全然不加掩饰,险些没有拿稳手中簪子,一脸惊恐。
“自己还回鸿县去。”沈千重悠悠闭目,又道,“我在禄县等你。”
韩翊停都不敢停,就往鸿县赶。
等韩翊走后不久,沈千重的马车又听了下来,侍从停车请示:“大人,前方道路坍塌了,可要换条路走?”
三月滑坡坍塌,确实少见。
相城到禄县原本只需大半日路程,大路突然中断,若是绕行,便要多出几日行程,侍从拿不定主意才会来问他,是要绕行,还是等。话音刚落,便见帘栊撩起,沈千重撑了伞下马车。
侍从还意外,既非阴雨又无艳阳,好端端的,沈大人打伞作何?
前方滑坡坍塌阻隔了道路,也有落石堆砌起的大大小小水塘,与溪流隔开。
沈千重撑伞走到水塘前,缓缓俯身蹲下。
侍从跟上,只见沈大人竟然盯着水塘看了许久。
半晌,又开口吩咐道:“将鲤鱼放回溪中。”
大人是要放生?
侍从错愕照办,待得折回,又听沈大人道,“不必等了,走西边的小路去禄县吧。”
侍从愣愣点头,继而面露倾佩之色。
沈大人素来博闻,许是方才的水塘一瞥就看出了迹象,才要绕行的。
而事实真相是,伞下,或心正莞尔立于沈千重身侧,“沈千重,方才它说多谢你把它放回溪流里。”
它,指的是先前池子那只鲤鱼。
沈千重让侍从放鲤鱼回溪中,鲤鱼便告诉她,前方道路堵死,走西边的小路可以到禄县,不然等几日都不够。
沈千重瞥她一眼,悠悠道:“我要一只鲤鱼谢我作什么?”
或心干笑两声,调侃道:“小鲤鱼你别介意,我家大理寺卿沈大人就是这般冷淡语气,其实心眼儿不坏呢!”
沈千重果真斜眸睨了她一眼,转身折回马车,再不理她。
或心忍俊不禁,便快步跟上。
果然呢,不时捉弄沈千重委实是件有趣的事。
……
等到禄县,禄县的通判董思来迎他。
董思曾是沈千重少时的同窗,董思要替他接风洗尘,正好叙旧。沈千重生得挺拔秀颀,董思却溜圆敦实,两人一处形成鲜明对比,颇有喜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千重,你从前也是个胖子吧。”或心懒懒趴在他袖中打趣。
几杯下肚,沈千重眼中微滞,不正面应她,眸间忽而黯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