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回到禄县,都是第二日晌午了。
董思焦头烂额了一路,等回了驿馆安顿好沈千重,只抛下一句“我这就去通报府尹大人一声,请个道士来看看”,便急匆匆离开。
若真是采花贼还好!
天罗地网也能抓住,只是时日问题。
若是些鬼怪所为,他一个通判上哪里说理去。
沈千重也不拦他,由得他去。
韩翊询问:“大人,禄县也耽搁几日了,今日启程去惠州吗?”
沈千重摇头,“再等些时候。”
韩翊只得应好,关上屋出门,只留了他一人在屋中。
“将那只九尾狐在禄县如何寻人的,详细说与我听听。”他唤了或心一声,便自顾沏了杯茶,茶香四溢。
或心额头三条黑线:“就是,去咬人肩膀啊。”
沈千重眉头皱了皱眉:“都咬了些什么人?禄县也不小,都是寻的哪类人?”
他其实也让董思查过,可董思回来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家碧玉,都有,实在没有规律可循呢!
或心想了想,托腮道:“馨做仙使的时候就不聪明,夜大人寻的也都是笨笨的,或者看起来木木的。”
沈千重顿了顿,良久才漫不经心开口:“那他寻不到也是应该的。”
这只九尾狐在禄县闹得鸡飞狗跳,若是放任继续,还不知要闹到何时。而按或心说法,各路仙家对他都略施薄面,就算有人在禄县搅得天翻地覆,也没有仙官会过问一声。
他既是插手了禄县的事,总需有始有终。
或心满脸好奇:“为什么?”
沈千重顺水推舟:“谁说前一世笨些,这一世便也笨到一处去的?”
或心便在他袖中坐起,似是,有些道理。
夜大人寻了这么久,也都是寻些笨拙的,万一这一世的馨变聪慧了呢?
岂不是南辕北辙?
或心心中按捺不住,想当下就说与夜听,可又怕沈千重恼她。
沈千重又翻开一页书,淡淡道:“我们只在禄县呆三日,再寻不到就去惠州。”
这么说便是……要替夜大人寻人?
或心满眼惊喜:“沈千重!”
沈千重言简意赅:“送瘟神。”
或心:“……”
而后一日,或心都不见踪影。待到翌日傍晚,才匆匆忙忙回了驿馆:“沈千重,你怎么什么都知晓的!”
这便是寻到了。
虽是寻到了,却有几分垂头丧气,想来是不顺。
“怎么了?”他问。
“哎,沈千重。”或心端起茶杯,吞了一大口,又活活叹气:“人算是找到了……”
人算是找到了,近日才随家人牵入禄县。
所以文德仙君是不打妄语的。
十一二岁模样,粗布麻衫,却机灵聪慧。爹爹在药铺做学徒,她便在药铺帮衬跑腿,识了不少药材,也记了些病症药方,颇得掌柜喜欢。
许多送药的活掌柜都乐意让她代劳。
于是某狐在演练了不下二十余次的重逢场面后,硬是给活生生演砸成了。
他是忍不住上前拥抱她。
这一拥抱隔了足足三千年哪。
三千年便都似浮光掠影。
结果小丫头眉头一皱,继而狠狠一脚踩下,疼得某狐狸眼泪都快掉出来。
“登徒子!你再使坏,我就去报官了!最讨厌你们这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一身铜臭味。”
夜傻眼。
登徒子?
铜臭味?
游手好闲公子哥?
这,明显画风不对呀!
再后来,无论他如何示好,她都懒得抬眼。
或心一声叹息,托腮道:“寻是寻到了,还比不上寻不到的时候呢……”
沈千重便瞥目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落笔写他的字帖:“她不喜欢的是他这个人。”
他话中有话,或心却没听出,只顾着点头,“是不喜欢,还不喜欢得很!”
沈千重只得停下来,点破:“非要,做人吗?”
呃,或心突然心领神会。
于是,第三日,某神便摇着尾巴往人家怀里撞。
撞了不说,还各种往里怀蹭。
有人当下就怒了:“哪里来得狐狸!”
挑起扫帚就赶他。
她从小就怕狐狸,又怕又讨厌!
更何况还是只上来就各种蹭胸的狐狸!
简直,厌恶至极!!
夜直接懵了。
那丫头竟然还借掌柜家的大黑狗追着他咬!
最后还是或心拎起它跑的。
临到傍晚,或心才怏怏回了驿馆当中,“唉,沈千重,这回,是比讨厌人还讨厌狐狸呢!”
沈千重一手持书,一手依样摆棋局:“寻常人家不喜欢狐狸是常事,并不出奇。”
或心怔了怔,似乎,也是的。
狐狸也算野兽,少见圈养,寻常人家养得都是猫猫狗狗。
比如沈千重,就养了一条大黄!
还给大黄洗澡。
或心弯眸而笑:“你是说变作猫猫狗狗?”
沈千重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学聪明了,这次又道:“那若是连猫猫狗狗都不喜欢呢?”
沈千重停笔,字字珠玑:“那就再装做可怜些,委屈些。”
或心忽得茅塞顿开。
第四日,或心带了他往药铺那里去,可它这幅模样,委实……
“夜大人……”或心实在哭笑不得。
汪~汪~汪!
响亮声音里又带着十足的哀怨,一瘸一拐得在她面前绕了一圈,得意得很。
简直,目不忍视。
或心想开口,又见那小丫头正好从药铺里出来,夜便撒腿跑了过去,或心拦不住,只得在一旁看。
“哪里来的狗?”对面的小丫头果然停下脚步。
“嗷呜~”某狐配合张口。
“你真丑!”小丫头放下篮子,轻身蹲下,“原来是腿受伤了,怪不得。”
叫得这般凄惨……
或心汗颜。
好歹也是仙界中的凤毛菱角,扮狗的模样,也真是,节操碎了一地。
“手给我。”她篮子有草药,某狐立即伸出爪子配合,毫不迟疑。
小丫头惊奇,“还真是听话。”
某狐也不害臊,“汪汪”应声,分明得意。
小丫头也忍不住笑起来:“这般小一只,是不是被其他恶狗欺负了?”给“狗”爪覆上草药,又轻缠两圈绷带。扎得不紧不松,口吻语重心长,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不仅聪慧过人,还心灵手巧,哪里有半分愚笨的样子。
或心不禁唏嘘。
某狐果然更不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