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崇四年,你被卖到了林妈妈手里—” “你到底是谁?!” 阿窈提高了声音,冷冷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手悄悄背在后面慢慢摸索,摸到了针线筐子里的银剪刀,狂跳的心才有了一丝安定。 江素素直望过去,她的眼睛好似寒潭里一块黑石,清清湛湛,透着冰凉。 “你不必慌张,我并无他意—”江素素静静看着她:“我知道你早就看穿了林妈妈的手段,如今你想要离开,我也一样,我不问你来历如何,你也不必担忧我,我们殊途同归,不如结伴联手,一起逃出去。” 阿窈抱着手臂,用审视的态度反复品度着她,江素素坦坦然然站在当地,毫无波动。 赵清窈,这个名字似乎已经离她太远,远的好似是前尘往事,如今被江素素一字一字的扯出来。石榴花开季节,前院的书房,阿窈坐在父亲的怀抱里,骄傲地背着战国策。春天将过,脱下厚重的春装,母亲用各色新纱给她新做了一个柜子的衣裳裙子。弟弟在她身后追着要吃冰碗,阿窈故意不给,满院子藏藏躲躲逗他,结果把自己仅有的一碗也给砸了。 这是阿窈至今为止经历的最大危机。自她流离到千里之外,过往的一切似乎就只在她的记忆里。阿窈挨过毒打,受过无数次绝望与希望,只有这个名字跟着她,刻在心里,一时一刻不敢忘,却又不能言说,怕一不小心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是试探还是圈套?阿窈心里把整件事情想过一遍,这件事她没有给任何人说过,特别是在大户人家,女孩儿家的闺名绝少向外透漏,连当时看了告示因为惧怕躲了老远的老陈夫妇,都不会知道的那么清楚,江素素又是如何打听到的呢? “我便是要走,一个人也就罢了,何苦要给自己添事,带上你这么个累赘?”阿窈冷笑:“我不答应你又能怎么样?” 从进来后便一直如同古井一般的江素素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显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思索一会,便坚持地看着阿窈:“我若是跟林妈妈说了你的事,我想......你这辈子就不必想着回去了。” 这话如果换做别人来说,一定带着威胁的意味,阿窈反倒要火冒三丈,她却不是,仿佛只是说了事实一般。 阿窈不说话,江素素也不管,自顾自往下说:“如今你这样的装法一时没什么,却并不高明。你有现在这一劫,也是因为挡了别人的路。因此杜宛才三番五次给林妈妈吹口风,要试探一下你有没有别的心思,这才借西街的李大爷放出一个圈套,就看你上不上钩。你若是有什么不对,这假的也就变作真的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是有求于你,自然要有一些你看得上眼的贺礼,另外你还得小心你放里面的两个丫头,她们早就是杜宛的人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阿窈苦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可是你怎么没想过,我也是空有出逃的心,却没做实的办法呢?” 江素素终于茫然了:“你不知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从被卖来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功夫,林妈妈再不会放心我到别处去。我平时心直口快,蛮横无礼,也断不可能收买他人。这院子四周都是夹道,家丁四个时辰换一次班,被整治得很是仔细,少有懈怠的模样。从这里出去,要有林妈妈的对牌,查簿子记下来,三四道门查问,你说,我还能怎么逃?” “你一定能逃得出去,我相信你。”江素素只疑惑了一阵子,又恢复了淡定:“你走了,须得带上我。” 阿窈看着格外笃定的江素素,实在不明白,自己都没头绪的事情,这位素未谋面的人对她是哪里来的自信。 “昨天,你是不是给我递了一封信?”阿窈想起昨日来历不明的信,冷不丁问她。 “什么信?”江素素很是奇怪。 “没什么”阿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什么也没瞧出来。 “你放心,我会帮你,”江素素脸上大写着你相信我,我不会吃白食的:“我自小在林妈妈这里长大,她对我要放心得多,我身边的丫鬟都是自己人,绿柳跟二门的看门婆子有亲,是她的表外甥女,含烟的兄弟就在外门当差,都交由你用。” 阿窈之前只是敷衍,到了此时才开始动心思,不管江素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算是对阿窈足够坦诚,两人算是互相都有了把柄,江素素要是有心害她,只用将上述一番话给林妈妈一说,她就立刻没了前路,如今还有心过来跟她商量,只能别有所求。 所谓富贵险中求,前路迷遮雾罩,阿窈算不清看不见,不如就信了她,真是一盘倾覆,那也认了命,她便拖着这江素素和杜宛一起陪了自己就行。 想到此处,她定了主意:“你可知道,这位李大爷风评怎样?” 江素素知道阿窈已经选择相信她,也暗暗松一口气:“这我不大晓得,我回去查一查,后日能......” 阿窈忽然嘘了一声,调整了一个不雅观的坐姿,江素素立刻噤口。 “姑娘,你们说了半日,想是口渴了,这是刚送来的新茶,姑娘要不要请素素姑娘尝一尝?”红豆远远地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心痒地抓耳挠腮,等了半日,终于忍不住来探听一下。 “我不是跟你说了离远一点吗?你怎么又进来了!”阿窈不满地瞪着红豆。 “这不是见时候久了,怕怠慢了客吗!”红豆安然若素。 “我不喝茶,我走了。”江素素来去如云,淡淡飘过来,淡淡飘远了,留下红豆愣怔在当地,只能探问:“姑娘,江姑娘找过来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多大的脸,要过来看我的琴,一副死人脸,看得人歪声丧气的!对了,滚滚呢?” 阿窈这里四处找杨岑,杨岑正趴在杜若院里的正房后窗下,静心听绿豆跟杜宛说话。 “我们那个姑娘呀,最近天天害怕的不得了,还是杜姑娘你有办法,红豆姐姐都说你厉害呢。”绿豆咬着糕点,口水糊得到处都是,看得杜宛直泛恶心。 “好绿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杜宛携过她的手,推心置腹的样子:“估计再过两天她就能摊牌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帮我敲敲边鼓,给她鼓鼓劲,把这事给做成了,到时候我就把你接到我这里,咱们坐卧一处,姐妹一样。” 绿豆感动地一塌糊涂,胸脯拍得啪啪响:“杜姑娘万不要担心这回事,那个姑娘现在已经吓得不行了,只要再把李大爷的事情给再说的严重一些,这事再无不可的!” 杜宛很是得意:“我先时看她没什么动静,便想着她不是没听见,再不然就是我猜中了,她那性情决计是装的。若她真有些本事,我倒是要费些工夫了,如今果真是个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咱们就好办了。” 说着,又拉过绿豆的手,很是心疼:“你和红豆摊上这么一个主子,真是委屈你们了,如今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杨岑在外听了半天,前因后果一连起来,这才知道连那个李大爷诸事都是杜宛弄鬼,越发恼火,心里暗暗想着下次再遇见杜宛定然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他这边想着,那边就听见有丫鬟来报:姑娘,东头的阿窈姑娘来了!” 杨岑听了,连忙一缩头,绿豆顿时就慌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了不得了,回头让她看见了可得挨好一顿骂!” 杜宛忙让她躲进里面的屏风后面,嘱咐她切不可让阿窈看到,里头刚藏好人,就见阿窈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进来,慌慌张张的样子。 “怎么了?看这一头汗的样子。”杜宛使了一个眼色,四周的丫鬟都知趣地退了下去。杜宛摘了手绢要帮她擦脸,阿窈一把推开她的手,声音颤得连不成句子。 “杜.....杜姐姐,”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上气不接下气,迸出眼泪:“我......我打听了,妈妈真的把我许给那个李大爷了,就是喜欢打人杀人的那个!” 阿窈呜呜哭:“红豆都跟我说实话了,要做的衣裳就是过门时候用的!姐,你去帮我给林妈妈说,我不嫁,我死也不去!” “哎呦我的妹妹,你可得小点声啊!”杜宛忙去捂她的嘴,叹了口气,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小声说:“我也帮你探听了一下,那个李大爷......哎!真是没法说。” “那我要怎么办?”阿窈拽着她的袖子放声大哭。 “妹妹,这事我也是帮不了你的!如今木已成舟,妈妈再不会为了你去得罪知府大人的县太爷,这就是命,你就......认了吧! 阿窈瞪大眼睛看着她:“什么认命?你的意思就是看着我去死,你不管了?!” 杜宛拿着手帕拭泪,看她的眼光又是怜惜又是心痛:“那能怎么办?我还能劝你逃走不成?不如好好去伺候那个大爷,也许他能多心疼你一分。” “凭什么!”阿窈嚯得站起来:“这么多人都死了,他怎么可能放掉我?!对了,你刚才说跑,我要跑出去!” “妹妹!你可万不能生出这样的心思!”杜宛大惊失色,调低了声音,郑重其事地说:“你看,这几个门守得这么严实,怎么能放你出去?这些墙这么高,你能爬的出去吗?连棵树都没有,也就后面石桥西边那几堵墙矮了一些,可也不是你能出得去呢,除非你有梯子,或者别的东西,又到哪儿弄去?” “你就听姐姐的话,别在这上面动心思了!”杜宛语重心长劝慰她,看着阿窈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在没人处悄悄笑了一笑。 布了半个月的局,终于要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