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宛一夜里翻来覆去,不能成眠,一直支愣着耳朵听翠微堂那边的动静,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直到四更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头疼得不行,熬不住恍恍惚惚睡了一时半会,正梦着阿窈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打板子,一声一声哀嚎,衣服上渗出一大片血迹。 杜宛喜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转身听见喵呜一声,一只黑猫歪着头用乌幽幽的大眼睛直瞧着她,格外诡异,瞅得人心里发凉,她拾起来瓦片待要将这只猫赶走,黑猫却猛地扑了上来,在她粉嫩嫩的脸色狠狠地抓了下去,一时间鲜血淋漓,吓得她一下子坐起来。 天色已经将将明亮起来,有了蒙蒙的天光,想是已经快要交五更了。一个黑影子从窗棂上面跳下来,听见又是喵呜一声,原来是院子里面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野猫,杜宛松了一口气,骂了一声小畜生,心里挂心阿窈的事情成了没有,侧耳听听,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坐了一会,只听到院子里的门响了几下,急促却轻巧,守夜的丫鬟赶忙披上衣服去开门,就听到外面有人叽叽呱呱说话。 “杜…杜姑娘在哪呢?”绿豆的声音虽小,其中难掩兴奋,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翻腾到四更才睡下呢,你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不如等一会,扰了姑娘咱们都得死呢!” 杜宛向来御下甚严,规矩苛刻,偏偏嘴巴伶俐,颜色也好,又学得一手的艺技,很得林妈妈的看重,这些丫鬟都不敢怠慢。一旦有了差错,多的是整人的法子,既不落伤痕还能疼得钻心,因此没人敢触她的逆鳞,都是顺着她的性子来,万事小心恭敬,这会没睡好,怎么可能放绿豆就这么闯进去? 杜宛一拧眉:一群蠢丫头,平时的事情装作看不见,这会儿要紧的关头反倒遮遮掩掩的!十分不悦:“放她进来,有点眼力见儿!绿豆妹妹也是你说的了的人?” 绿豆见杜宛的丫头因为自己吃了排落,沾沾自喜:“这会儿就能看出杜姑娘待我有多真心了!”更是坚定了要为了这个知己赴汤蹈火的心,那丫鬟越发气闷,干脆一甩手,不管了,自己到一边继续猫觉去。 杜宛亲自披了衣服来接绿豆,两人小声嘀嘀咕咕。 “这一晚上啊,可算急死我了!老娘咧,我自打娘胎没过过这么难熬的时候!”绿豆有心要邀功,一吐舌头要把自己一夜的心情娓娓道来,杜宛听得着急,连忙打断她要听结果:“她走了没有?” “杜姑娘你别急啊,开始啊,从红豆姐姐出了院子,我就提着万分的小心一直偷偷看着她。谁知道这整个前半夜啊,她是一会呢,开了窗户在那吹冷风,一会呢,在灯前面不停叹气,叹得我的晦气都来了,眼瞅着过了大半夜,就抱着那个包袱一直忙活,还偷偷去看了我那个屋子,吓得我赶忙回床上装睡!” “她到底逃跑没有?”杜宛不耐烦听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急切地打断她。 “到了半夜,我寻思着这得是个好时候吧,外头的嬷嬷都等得不耐烦了,要跑肯定就在这时候!我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就一直盯着屋里的动静!一直到了四更天,还没见认出来,就一个影子一直坐在那里,我伸头一看,还没跑呢!我说你这……” “她到底跑没跑?!”杜宛脸色一沉,声音也变得不耐烦了。绿豆一直都是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突然间换了一副面孔,不由得吓得一缩脖子,小声说:“跑……跑了。” “阿弥陀佛!”杜宛心里掉了一块大石头,喜形于色,紧绷着的脸也突然松了下来,又是平日里和气的样子了:“这次这是多亏了你,要是回头林妈妈问起来,还请妹妹说几句好话。” 绿豆呆头呆脑,正要问问什么好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力拍门,喝叫道:“杜姑娘在吗?开门!” 丫鬟刚眯缝一会儿,正要睡着,又被吵起来,口气也不好:“干什么干什么?赶丧呢?大早上的嚎什么嚎?!” 外面人听了,也不说话,把门噼里啪啦拍得更大声,压过了她的声音,这丫鬟堵着一口气,正要开门大骂,却看到一群精壮的婆子拿着捆人的绳子,棍子站在门口,气势汹汹,顿时吓得没了声音。刚要赔笑叫一声妈妈,带头的嬷嬷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嗤笑了一声,直接把她推推搡搡到一边,什么话都不说往里闯。 那丫鬟从地上爬起来,惊得叫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姑娘!” 杜宛听见她的声音出来看,皱着眉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 她摆出一副威仪的样子,这回却没有人赏脸,为首的婆子看着她笑道:“杜姑娘别跟我们装主子了,好生跟着我走,也好少些口舌。” “你们知道这是谁吗?杜姑娘也是你们说的?”绿豆一直都见着别人对杜宛恭敬,有意要攀上这个大腿,即使抖抖索索也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喊完了立刻又躲到了杜宛的身后,盘算着自己又多了一桩功劳。 那婆子上下看了绿豆一眼,慢慢笑了:“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绿豆姑娘!”她特意在姑娘上面加了重音,听起来十分讽刺:“正愁没人对证要来找你呢,可巧在这个地方碰见你了。捉贼拿赃,咱们一并拿走吧。” 说罢也不管杜宛还没梳洗 ,直接上去拽了胳膊就拉出来,杜宛这时候才真的惊慌,胡乱挣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两边的婆子恍若未闻,拖着她往外走,杜宛见硬的不行,连忙服软,褪下自己的金镯子哀求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求妈妈跟我说说。” 这几个是林妈妈养来专门拘人的嬷嬷,并不为所动,仿佛没看见一样照旧捆了她走,杜宛踉踉跄跄,衣衫散乱,整个头发都扯开了,像是个女鬼,这时候天已经亮了,洒扫的,请安的,都陆陆续续起身,看见杜宛这个模样都十分稀罕,缩在假山石子后面指指点点。 这群婆子一直把杜宛拖到了林妈妈的正院里,这才把杜宛往地上一丢,她费劲地抬起来,日光晃眼,正看着林妈妈淡漠的脸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使劲看也看不清楚。 杜宛挣扎着起来,抱住林妈妈的腿哀哀地哭,正要问个究竟,就听她冷冷地道:“你前几日,让红豆和绿豆跟阿窈说了些什么?” 杜宛心里一沉,连忙分辨:“就是妈妈让说的话呀,只是要试一试妹妹……”林妈妈听到这里,冷不防就是一脚,让杜宛一直翻了好几下才停下来,伏在地上痛得直抽气。 杜宛眼冒金星,只听见杜妈妈一字一句地说:“自己坏了心眼还要赖到我身上?我只跟你说要帮着后街的大爷找人,什么时候定下人了?你跟着红豆绿豆演了什么戏,自己说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屋子里窜出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拿着一个包袱没头没脑地跟杜宛打起来:“小蹄子!没人养的!王八羔子!谁让你这么害我的!” “好了,阿窈!”林妈妈冷眼看她打了两下,立刻喝止:“她我自然会处理,还你一个公道,你自己也并不是没有错。” “是。”阿窈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手,嘟着一张嘴,狠狠呸了一声,才站到一边。 那边就已经听到了绿豆的惨叫,开始还乱喊不知道,没几回合就吓得屎尿一堆,鼻涕眼泪齐流,哭哑着嗓子招了:“是杜宛,全是她让我说的!” 绿豆虽然人傻,口才却很好,吓成这个样子还能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地说了一遍,杜宛怎么怎么找她和红豆过去谈心,怎么怎么交代事情,怎么怎么引着阿窈上钩,怎么怎么许诺酬劳。 地上的杜宛怔了半晌,忽然发疯一样地扑上来抓着林妈妈衣袖,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这都是你让我做的啊!都是你让我做的!” 旁边的婆子撇撇嘴,鄙视地看着杜宛,腹诽就这个脑子还要去算计别人,轻轻巧巧夹住杜宛往外面拖,林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把红豆叫过来,好好问问,坐实了证据,别说我冤枉了她。” 过了半晌,那边去审红豆的人回来,啧啧笑说:“这丫头倒是乖觉,一点都没费事,嘴甜心巧,说要不是因着杜宛说是您的嘱咐,再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如今是油脂蒙了心,一个劲地磕头赎罪呢!” “既然这样,就把那丫头拉过来在这里磕吧,我倒要看看她的心诚不诚。另外把所有人叫到我院子里来,我有事情说。”林妈妈索性端着茶坐在了椅子上。 这事情一早上早就传遍了各处,这时候一下令,众人都忙忙地过来,乌压压地站了一院子,面面相觑,一点声音都不敢有,杜宛,绿豆和红豆早就让人堵上了嘴捆上了撂在地下,一个劲在地上蠕动着,呜呜地叫着。 “要我说,四里八乡你们打听打听,凡是买卖人家,有像我林七娘一样,给姑娘们穿好喝好吃好,一天到晚捧在手心,还请师傅们教习的人有多少?”林妈妈声音四平八稳,没有一点火气:“我洒出去大把的银子,本来就指望你们姐妹和睦,有个好终身,我林妈妈少挣些银子也算是积德了。” “可你们呢?!”林妈妈忽然提高了声音:“不好好学本事,倒学出了一脑子的算计!借着我的名头,挑唆着自家姐妹,说我要把人配给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去了就是个死,想方设法给人下套,逼着人逃跑,反过来在我这里告状!”林妈妈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杜宛,冷笑:“我倒是没看出来,杜姑娘,你长本事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炸开了锅,众人之间虽然并不和睦,但是同是苦命人,少有这样恶毒到底要人命的,一时间看着杜宛的眼光都变了味道。 “我林七娘的院子断是容不得这样的人,就请了家法,好好让她长长记性吧。” 林妈妈的家法是板子和鞭子,红豆和绿豆都被扒了裤子,按上去闷声打了起来,杜宛却被吊起来,拿极粗的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空响,啪地一下抽上去,皮开肉绽,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林妈妈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实则在用余光盯着阿窈的反应。 只见她开始还十分兴奋,到红豆和绿豆已经没了生气,杜宛也没了气力挣扎,脸色就逐渐有些发白,最后眼看着几人身上漫出一大片血,红得扎人眼,打人的婆子探探鼻子,把板子一撂,恭声道:“妈妈,人死了!” 只听咕咚一声,阿窈惨白着一张脸,两眼一翻,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