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人类已经能驾驶飞船,进行跨越数万光年的空间迁跃,但是人的感情并不会随着科技而进步,以前困扰人们的问题,现在依然无解。心与心最近又最远,由我到你的距离,从来没有方程式可以套用,这才是人类亘古叩问的难题。
医生从手术室中急匆匆地推门而出,将一张病危通知书递到贺明风眼前,“飞船碎片卡在脊柱上,情况很不好...”
这是第四张、还是第五张?贺明风握着笔的手有些发抖,褚飞没有亲人,能为他的手术签字的,竟只有作为军部上级的贺明风。这一张又一张的病危通知书,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褚飞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每签下一个字,褚飞向他扑过来的场景就会在脑海中重演一遍。愧疚、焦虑、追悔莫及,如果褚飞就这么死了,那贺明风一生都难以心安!
沈凉月静静看着他散乱低垂的额发和颤抖的手,心底一片冰凉荒芜,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如果褚飞能醒过来,别说让他们解除婚约,就是让贺明风立时单膝下跪、向褚飞求婚,只怕Alpha也会答应。
人这一生能遇到几个肯为自己死的人?沈凉月试图去理解贺明风的震撼和动摇,但是他身处其中,怎么也无法超脱地接受。多吊诡啊,难道他也要去为贺明风“死”一次,才能证明自己的爱情?
医生一阵风似的捏着签好字的通知书奔回手术室,走廊上又只剩下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我回去了。”那个红灯亮得越发令人窒息,沈凉月再也待不下去,他待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懂事,眼睁睁地看着未婚夫为别人心碎吗?
贺明风哑声道:“好。”
沈凉月犹豫半晌,还是轻轻地说:“你也注意休息,别熬垮了身体。”
贺明风敷衍地 “嗯”了一声,伸手又掏出烟盒,“他醒来的时候,大约会想见我。”
沈凉月还能说什么?他的存在提醒着贺明风对褚飞感情的不负责任,似乎在此刻分外碍眼。情场如战场,人心比战局更不可预期,常常转瞬攻守陡变,在贺明风生死未卜的救命恩人面前,沈凉月又怎么能端出未婚夫的架势,要求他选择自己?
他只有不战而败、落荒而逃。
天色已暗,昏沉的走廊里传来沈凉月虚浮空洞的脚步声,贺明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握住手里的烟盒。银质烟盒上手工錾刻的图案印在他的手心上,是一串盈缺变幻的月相,贺明风这才想起,这个烟盒也是沈凉月送给他的。
心尖恍如被针猛然扎了一下,他到底做了什么?!贺明风抬起手,想叫住沈凉月、想为莫名其妙的迁怒道歉、想抱住他倾诉自己这些日子的思念,可他的嘴唇已然张开,却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手心的印记淡去了,就如同这段感情从他手里悄然流逝,他不能问心无愧地在褚飞的手术室外抱着沈凉月,只有看着沈凉月单薄的影子隐入尽头的黑暗中。
贺明风只知道他没有回头,却不知道沈凉月转过身就红了眼眶;
沈凉月没有听见贺明风出言挽留,也看不见他抬起又颓然放下的手。
心与心陷在重重罗网之中、不得自由,如果爱情只是爱情本身,不涉及身份地位、恩怨亏欠那该有多好!可人生于世,六欲混淆、七情杂染,又有什么能一直保持天然纯粹?一切美好,最后大多都成了一团模糊难辨的秽物,连自己的心也淹没其中、再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