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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永福宫内殿。
温柔端庄的女人靠在贵妃塌上,闭目假寐,掌事宫女在为她按摩。
“皇后的胎相如何?”
“娘娘,太医说皇后只需心绪平稳,便可顺利产子。”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顺利产子”刺激到了女人,她想起白天昭德帝特意昭告天下,颁布大赦令,手指不由地握紧,保养得宜的指甲断裂。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断裂的指甲,平复了语气:“卫国公世子调皮,皇后必定忧思操劳。”
闻言,宫女头低得更下了,
“娘娘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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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卫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让昭德帝满意了,像出笼的小鸟一样飞奔出了宫门。他一出宫,就往街上人最多的地方跑,没一会儿就甩掉了跟在身后的侍从。
好奇也许是这个年纪男童的天性,卫忧左手捞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抓着一个糖人,大摇大摆,悠哉悠哉地晃进了一条迂回辗转的小巷子。
在转弯的地方,他瞥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蜷缩在角落里,焦焦的毛发也跟着轻颤。卫忧以为是附近的野猫,吹了两声响亮的哨子,那东西动了,抬起头来,惊得他倒退了两步。
肮脏的毛发下竟是张人脸!
定定神,再细瞅瞅,竟是个狼狈的小乞丐啊。
小脚上敷了一层黄泥,泥上裹了一层黑灰。衣服脏污不堪,到处是焚烧后的焦黄破洞,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扯就会支离破碎。
黑灰糊着小脸,占了半边左脸的是紫色的拳印,右边的巴掌印淤青。眼珠漆黑黯淡,头发乱糟糟的,粘成了块状。卫忧只能看出小乞丐同他年纪差不多,要看出男女实在是难为他。
见卫忧动了,小乞丐以为他要欺负她,吓得捂住了头,小身子颤抖得厉害。
不知怎地,卫忧心里升起难受的情绪,酸酸胀胀的。弯腰将手上还没开动的糖葫芦递给他,小家伙并不敢伸手,瑟缩在角落里。
卫忧只好扯下一片衣角,包裹好糖葫芦,轻轻地放在了小叫花身边,转身跑开。
脚步声越来越远,云欢才敢偷偷抬眼,身旁是那个哥哥留下的包得齐整的小布裹,散发着浓郁的香甜,盯着这片靛蓝色,眼前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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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欢刚回到破庙没多久,五六个乞丐扛了麻袋进来。吓得她仓惶躲到里间的泥菩萨像后面。乞丐们二话不说,隔着麻袋卖力敲打,阵阵闷闷的痛哼支离破碎,云欢仔细听了听,是人的声音。他们为什么要打他?
来不及多想,敲打声大起来来,呻吟的声音逐渐虚弱,低到她要探出脑袋才能听得清楚。这里是废弃的破庙,除了乞丐偶尔来避避风雨,不会有其他人来的。
晶莹的汗珠渐渐凝在她肮脏的额角,云欢下意识想起熊熊大火,滴答滴答的血液,还有那些没有人回应的无助哭喊……袋中的人跟她何其相像啊!可是为什么要救他?当初怎没有人来救她和娘亲?
敲打声在继续,不仅打在肉上,也拷打在心间。小手捏紧又松开,汗水流淌其间,狠狠闭了闭眼,眼前飘过一抹干净的蓝色,也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不是吗。
“啪”
“嘭”
再一次听到动静后,云欢使劲儿地一扑,将泥菩萨推到在地,然后快速钻入角落干草垛中。外面没动静了,不一会儿,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其中一个老乞丐缩头缩脑,畏畏缩缩地探头,满地的碎泥吓得他脸色大变,颤颤巍巍跑出破庙,
“兄弟们,快、快走…菩萨显灵了,要遭天谴哟!”
外间几人一听,虔诚地扑倒在地,朝里间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不停告罪讨饶,匆匆忙忙四处逃奔。
寂静良久,云欢才敢出来,小心翼翼靠近麻袋,哆哆嗦嗦解开绳子,费劲儿将人拉出来,靛蓝色的衣袍凌乱,下摆处缺了一片衣角……
是他!难以置信地去看他的脸,即使她只看过一眼,也能从这张满是血污的脸上辨认出这是刚刚给她糖葫芦的小哥哥。
得先帮人把脸擦干净,不然附近的阿叔阿婶怕是不愿帮忙。
小手去扯这人的衣裳,无奈力气太小,无论是下摆还是衣襟处,皆纹丝不动。不经意间,手下碰到了腰间的滑腻的东西,细看竟是枚色泽温润的玉铃铛。
鬼使神差,她向铃铛探出了手,在碰到那人腰间的时候又猛地缩了回去。不可以!那串用干净的布包裹着的糖葫芦仿佛在眼前,娘亲的教诲好似在耳畔。她做不到!
可她又看了看自己破碎肮脏衣服,想到包子铺飘香的包子,想到了绣坊门口展出的蜀绣红梅图……咬咬牙,小手在人腰间摸索,颤着指尖解下了玉铃铛。
“为什么不可以,我救了他!”云欢明白这人身份不凡,因为这料子的衣裳她曾经也有。此番她去求了人来,怕是与他再无机会见面,更不要说……
心下一横,拽着铃铛飞快地跑出破庙,还未出门,就再也迈不出去了,折返回来,蹲在卫忧旁边无助哭泣:
“呜呜呜~小哥哥,对不起,欢儿不是故意的,呜呜~欢儿只是想换衣裳,欢儿好想吃包子……”
“对不起,对不起……”
温热一颗颗砸在卫忧的眼皮上,耳边传来低声啜泣,不停地有人在说“对不起”,眼皮抬了又抬,睁开了一条缝,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眼前似乎有人用靛蓝色的锦布,轻轻地帮他擦拭。
这锦缎上竟然散发着冰糖葫芦的味道,他肯定是在做梦,闭了闭眼,再睁开,这下看到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眸,眼睛周边的皮肤被洗得发白,露出一小颗鲜红泪痣。动动舌头,想叫人别吵,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索性闭了眼,认命般地随滚烫的泪滴打在自己的脸上。耳畔的轻柔低泣若有若无,像山谷中的林鸟婉转低吟,身体逐渐松弛下来,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