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纷繁芜杂的日常生活,白霜更热爱简单粗暴的户外。
她的观念是:“宁可翻山越岭到处找虐,也好过呆坐室内敲电脑”。
她舍不得登山社和骑行社那帮“共患难同甘苦”的朋友,离开之前,她很想再和他们疯一疯,或许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在沉闷的、艰难的、危机四伏的日子里,她焦虑、患得患失,而户外就好像她偶然辟得的一条蹊径,可以让她不动声色地吸收一丝丝能量,以扶持那微弱的内心继续顽强生长。
起初她并没有什么深远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就算她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但她怎么着还能登上高山、骑到远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虽然这些对KPI没什么屁用,但KPI也判定不了她整个人生。这也是为什么她辞职后,选择在旅行路上去创作绘本的原因。
Mark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心声,真的发起了一期活动——节后甩脂肪,勇登广州第一峰天堂顶。名字听起来挺霸气的,不过只有1200多米,对如今的白霜来说是洒洒水而已。
Mark是营销部总监,兼登山社社长,在业绩指标和户外上都是大牛级人物,四十几岁的年龄,二十几岁的心态,是白霜膜拜的偶像。
早春的气息十分清新,满山绿意盎然,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白霜一边喘着气往上爬,一边发呆放空。山风吹动,草木唰唰地响,阳光洒满山坡,放眼望去只有山谷间的空旷和山脚宁静安详的村落,世界变得无比简单。
她停下来深深地凝望这风景,情不自禁扯开喉咙喊: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然后就有队友接了下去: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啊哦……
在山顶,大家边吃东西边聊天,白霜还是和Mark聊到了她的辞职。
Mark有些吃惊,笑着说:“哈,难怪之前让你继我社长之位你不答应,原来是要走了,那以后大家岂不是少了一个开心果!”
白霜不语,只抿嘴微笑。
大家伙儿嘻嘻哈哈了一会,Mark好像想到了什么,拍拍白霜的肩膀,兴奋地说:“既然你要走,那要不要考虑创业啊,创立一个专门面向儿童的户外机构。你看现在的孩子们,个个像温室里的花朵,太缺乏户外的锻炼啦。得让家长们也有这种意识,把孩子们带到大山大海去体验体验,对孩子们的成长是很有帮助的……”
白霜对这个话题很有共鸣,她就是被某些人“以爱之名”差点驯化的人,叛逆之心尤其强烈。两人俨然愤青一样,叽叽哇哇聊了一通。但说起创业,白霜想都不敢想,她无奈地耸耸肩:“我不行,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没钱又没人,一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你可以啊,等你哪天创业了,记得叫我哈。”
说这话的时候,白霜完全没有料到一年后,故事百转千回,真的如她所说。
Mark笑笑,耸了耸肩,继续啃鸡腿。
山风吹过来,拨动他们心中不露声色的梦想……
白霜看着Mark的吃相,很难把这个原生态的形象和业绩上千万的营销总监挂在一起。在办公室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级,照常理,一个小小的HR对总监级别的人物,该是谨小慎微的,白霜的前任工作搭档也这样提醒过她:“不要惹到Mark,他很凶的。”白霜很庆幸没有领教到——他们一直是一起啃鸡腿的队友。
白霜说:“你知道我妈怎么评价我们这些人吗?说出来要笑死人。”
“怎么说?”
“她之前看我朋友圈,说我们一群人在杂草堆里吃东西,还拄着拐杖,像乞丐一样,问我为什么偏要搞得那么惨兮兮……”
“哈哈哈哈,那我就是丐帮帮主咯!”
一伙人哄然大笑,添油加醋地说Mark实至名归。Mark丝毫不介意这种笑话,反而还挺得意。这帮80、90后的年轻人和他如此玩得来,没有把他一个“中年大叔”孤立开来,对他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甚至骄傲的事。他手底下有几十位年轻人,他从来没有觉得他们是“垮掉的一代”,只觉得每一代有每一代的成长环境和要背负的责任压力,铸就了每一代不同的性格。作为70后,Mark也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一个另类,他并不怕自己另类,只怕自己再也折腾不起。放弃折腾的时候,人就老了。
他带着登山社爬了那么多次山,有人一路喊累,有人臀降,有人说再来是猪,但是下一次召集,他们大多还是会再参加。回去后,一个个还是照样加班熬夜,顶着压力生活,户外不能改变现实压力,但是可以增强他们的抗压能力。行走过山川河海的心,会越来越强大、通透。
Mark看着白霜,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自己当年的影子,他们都有一种心气儿,是那种微小的、却又坚定的倔劲儿。在公司那么久,白霜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每次登山活动都必定参加的HR,乐此不疲,还总是背着沉重的单反,在荆棘丛林里和悬崖峭壁上用“绳命”给大家拍照。登山社的活动照片因为她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连一向不会关心到社团活动的CEO,也会在休闲区驻足看看电视屏里的幻灯片。
后生不可轻,趁年轻折腾一下也好,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嘿,我说白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们爬山吗?”Mark扬着他那根吃剩的鸡腿骨头,好似抓着一根小辫子一样。
白霜一听就知道准没好话,鼻子一哼,斜了一眼Mark。
“切,你是不是又要笑我小学生秋游了?”
Mark哈哈大笑:“本来就是啊,你那时候穿着T恤、牛仔裤和跑步鞋,包里带着果冻和咪咪虾条,可不是小学生秋游吗?”
白霜第一次登山,是一次阴差阳错的“入坑”。
那时候,正是白霜最抑郁的关口,是那种任凭怎样自我纾解,都看不到出口的抑郁。她的人生阅历还太短浅和苍白,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解答人生命题。
就在那时候,她接到一项任务,是对即将出发的登山社活动进行宣传。原本收到的指令是找出行的同学收集活动照片,做成幻灯片,在休闲区电视上播放。
她也不知道哪根筋一跳,突然想着:“为什么要找人收集,为什么不自己去拍呢?”其实,她是想跳出抑郁的怪圈,出去走走,散散心。此前,她从来没有登过山,她脑海里可以描绘出的登山场景,就是一群人翻过一条抛物线。理科生的思维就是这样简单。
那次登山正是Mark组织的,去惠州的四方山,海拔1296米,四颗星难度。然而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概念,很休闲的一身T恤牛仔就出门了,以至于领队检查大家的装备时,她被大家伙儿集体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