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准备得热火朝天的夏朝生并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爹娘知晓,还派了人马在城门前阻拦。
他成日揣着手焐子,跟着穆如归跑来跑去只在临行前一日,暗中写下书信一封派夏花送到言裕风手中。
言裕风拿到信的当晚与兄长密谈至天边泛起鱼肚白,而再来到皇城中的金吾卫统领,言裕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一切看似安排妥帖临行前,王府门前却多了一个不成人形的夏玉。
“饶命啊饶命啊!”夏玉捂着满是伤痕的脸气若游丝地哭嚎。
“把人带进来。”穆如归将夏朝生护在身后,示意红五把门前看热闹的人尽数赶走,“派人携行李先行本王和王妃稍后再出发。”
夏玉很快被人带入了王府,老李头也背着药箱从刑房跑了出来。
“让开让开,让我瞧瞧。”老李头蹲在地上点住夏玉的几处大穴,一边探查他身上的伤势一边乐呵呵地念叨,“他的脊椎是我打断又接上的,至于这眼睛哎呦虽未伤及根本,眼眶周围却全是伤疤,该是被人用匕首划破过许多次,又用上好的膏药治好身上其他各处皆有伤性命倒是无忧。”
“王爷,属下这就带他下去医治,如何?”
穆如归闻言,并不答话,而是去看夏朝生。
只见他盯着夏玉,眉头紧锁,像是陷入了某种纠结的情绪。
而躺在地上的夏玉,在听见“医治”二字后,突然抽风般抽搐起来,面上涕泗横流,身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他在众人嫌弃的躲避里,捂着脸哭嚎:“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与小侯爷不像,我与小侯爷一点儿都不像!”
“王爷,他在说什么?”老李头背着药箱蹿到穆如归身边,“什么像不像?”
夏朝生也没有听清,他俯身凑近夏玉,凝神看那张早已看不出面目的脸:“你说什么?”
“我我”夏玉瞪圆了眼前,眼前血光褪尽,刺眼的光融融散开,他看清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那是他做梦都想拥有的面容。
也是他噩梦的开端。
这些天,夏玉的美梦被彻底打碎。
穆如期将他关在卧房内,并没有像他期盼的那样,宠爱他,而是用一把匕首,将他最珍视的脸毁了。
“这是你欠他的。”
“你不配。”
“你要为他所遭遇的一切恕罪。”
夏玉听不懂穆如期在说些什么,但是他明白,这张与镇国侯府的小侯爷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容,将他推入了无尽的深渊。
短短几日,穆如期不断折磨着他,却又不让他死。
他将生不如死的滋味,品尝了个彻底。
夏玉念及此,忽然抬起双手,当着夏朝生的面,将五指深深扣进了眼眶。
“朝生!”穆如归心里一沉,将他拉入怀中,可动作再快,夏朝生的面颊上还是沾了零星的血迹。
那滴血,如同一抹血泪,顺着他的眼眶,拖着令人心惊的红痕,蜿蜒而下。
夏朝生抬手,用纤细的指尖,冷漠地将血迹抹去。
他不知太子与夏玉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染血的眼珠滚落在地,夏玉明明应该痛不欲生,但他却像是摆脱了什么枷锁,仰起头,用空洞的眼眶,对着天空,如释重负地微笑。
不像了,再也不像了。
“九叔,我们走吧。”夏朝生没有回头去看夏玉的惨状,他把冰凉的手指塞进了穆如归的掌心。
夏玉似有所感,转着鲜血淋漓的头,两个血窟窿对上了夏朝生离去的方向。
他神经质地笑起来:“他要的是你。”
夏朝生脚步微顿,意识到夏玉口中说的“他”,指的是穆如期。
夏朝生有些恍惚。
若是他没有经历过前世的背叛,或许遇到同样的情况,心里当真会掀起波澜。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他也不信背叛者的谎言。
夏朝生重新迈开步子,坚定地向府外走去,却没有发现,穆如归的脚步略有些僵硬。
穆如归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太子后悔了。
那么朝生,会后悔吗?
正是出发前的混乱之际,王府外,又来了一位客人。
长忠弓着腰,笑眯眯地候在府前:“王爷,陛下有话对您说呢。”
穆如归看了夏朝生一眼,示意红五将他带上马车,自己跟着长忠进了宫。
他在金銮殿前,遇到了金吾卫统领,言裕华。
二人目光短暂地接触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挪开,冷淡一如往昔。
但就在一炷香之前,穆如归尚未进宫时,梁王召见了言裕华。
多疑的帝王信任的人,寥寥无几,直接听令于天家的金吾卫,算其中之一。
梁王疲惫地靠在龙椅之上,不介意向言裕华袒露内心的无力:“裕华啊,事情过去好几天了,上京城中,可还有人议论太子?”
言裕华单膝跪地,微垂着头,恭敬地说出梁王并不想听到的回答:“启禀陛下,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不仅上京城中,怕是大梁境内,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梁王的手抖了抖。
其实,这个问题即使言裕华不回答,他心里也有答案。
天家之事,向来是上好的谈资。
太子宠幸狄女,又意图将其投入水中,残忍杀害每一个环节单拎出来,都能引起轩然大波。
“这么说,罪己诏书,太子是不得不写了。”梁王幽幽长叹。
跪于殿下的言裕华猛地攥紧的拳头。
到了此种地步,陛下非但不追究太子的过失,居然还想着如何将悦姬之事压下去。
他的悦姬,被太子、又惨遭抛弃的悦姬,失去了腹中之子,即便保住了性命,今生也不会再有孩子。
可她在帝王眼中,不过是个惹人厌烦的污点而已。
言裕华想起了那柄埋入悦姬腹中的匕首。
他知道,那支匕首是悦姬自己捅向腹部的。
她在报仇。
他愿意帮她。
“罢了,写就写吧。”梁王揉捏着眉心,喃喃自语,“过些时日,再寻个理由,将太子放出来便是这几日,就让他好好在东宫待着吧。”
言裕华目光微闪:“陛下,太子殿下并无大过错,求陛下开恩,一月后,允其归朝!”
此话戳中了梁王的心窝,他当即承诺:“裕华此言甚合朕心!”
言裕华得了承诺,尤不放心,再次跪拜:“陛下,此次朝堂申辩细想起来,都与五皇子殿下有关,还望陛下为太子殿下做主,彻查真相!”
梁王面上的笑意微僵。
言裕华似乎无知无觉,仍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大声道:“陛下,太子乃大梁储君,若一直被幽闭在东宫,恐万民惶恐!”
梁王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抬起手想要将龙案上的奏折全部砸落,最后却忍了下来。
“还有年终的祭礼,由五皇子操办,于理不合”言裕华显然还有许多话要说。
“退下。”梁王忍无可忍,咬牙道,“去东宫看着太子,告诉他,祭礼之事已无回旋余地,让他好好禁足,若是再出乱子,朕关他一辈子!”
言裕华在梁王看不见的角度,自嘲一哂,毕恭毕敬地行礼,退出了金銮殿。
然后他看见了穆如归。
冬日的冷光在穆如归的衣摆上流淌,四足金蟒静悄悄地蛰伏在丝绸间,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暴起。
言裕华对上了穆如归的目光。
寒意刺骨。
他心一沉,将到嘴的寒暄咽了回去,也不敢提夏朝生的信,弯腰行了该行的礼,仓惶离去。
穆如归微微颔首,随长忠走进了金銮殿。
余怒未消的梁王刚吃下所谓的“仙丹”,捂着心口喘气。
他在气言裕华对太子的态度。
言裕华身为金吾卫统领,守卫着整个皇城。
他的衷心,刻在骨血里。
可梁王方才发现,言裕华的确衷心于天家,只不过,忠于的不是稳坐皇位的自己,而是被幽禁在东宫的太子。
梁王回想起过去种种,忽然意识到,金吾卫与东宫走得太近了。
该听命于他的金吾卫,居然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亲自开口,为太子开脱。
荒唐,当真是荒唐!
一个尚未有所建树的太子,居然与金吾卫统领有如此深交穆如期眼中,可还有他这个父皇?
梁王怒极反笑。
也罢,既然太子的手已经伸到了皇城之中,那么在东宫多反省几日,也未尝不可。
“寻芳,传话下去,三日之内,将太子的罪己诏书分发至各地,不得有误。”梁王冷笑不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寻芳敛去眼里的担忧,低低地应下:“奴婢知道了。”
梁王又去看被长忠引入金銮殿的穆如归。
大梁与幽云十六洲的战事,常年不息,如今太子犯的错事若是传到狄人耳中,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此时此刻,他需要穆如归回去镇守嘉兴关。
“九弟,”梁王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此番出征,不知何日才能回来夏荣山的小子在你府上,可要朕派人照顾?”
穆如归淡淡拒绝:“不必。”
他从未想过,要将朝生留下。
梁王心下一松,觉得夏朝生与穆如归关系不佳,又问:“太医总是要的吧?”
“多谢皇兄关心。”穆如归还是拒绝,“臣弟府上有大夫。”
“既然如此”
“皇兄,军情紧急。”穆如归冷漠地打断梁王的试探,抬眼望向蜷缩在龙椅里的帝王他佝偻着腰,面色苍白,眼神躲闪,似乎在伸手,向长忠要着什么东西。
穆如归收回视线,垂眸走出了金銮殿。
他身后的梁王狼狈地吞下仙丹,勉强压下了疯狂的心悸。
梁王将其当成余怒未消的后遗症,念及太子,怒意又起,直接下旨,将秦皇后也禁足在了凤栖宫中,非召不得出。
“传旭儿进宫!他身为朕的皇子,太子能担起的重任,他也能担!”
皇城中的风起云涌尚未波及到夏朝生身上,他端坐在马车里,想着浑身是血的夏玉,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