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小皇帝想要问什么。无非是把自己和太上皇作对比,心中生出失落以及无奈罢了。
但穆如意从不觉得穆昭雪不好。
年少继位,穆昭雪已经比任何一个人想象的,做得都要好了,连朝中那些最古板的朝臣,都不再将他当做孩童看待。
想必那两位殿下,也是极放心穆昭雪,才会做出隐退江湖的选择。
“兄长,你说父后现在会在哪里?”穆昭雪没指望从穆如意的嘴里听到什么有建设性的回答,喃喃自语,“不知道父后什么时候才会给我写回信。”
穆昭雪的信,都是穆如归回的,这件事,皇城内众人皆有耳闻。
穆如意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笑着安慰:“陛下不必忧心,两位殿下对您的关心,都是一样的。”
“才不一样呢。”穆昭雪愤愤地扒拉着米饭,“爹咳咳我是说父皇。”
他板起小脸,严肃道:“父皇不喜欢我。”
穆如意没料到穆昭雪会这么说,微微一怔。
“父皇总嫌我烦,只要我在父后身边,他就板着脸,还背着父后,偷偷地瞪我。”小皇帝打开了话匣子,一个没注意,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不喜欢我,我其实都知道,可我可我喜欢父后啊。”
也只有在想到父皇和父后的时候,穆昭雪的神情,隐隐像个半大的少年。
穆如意心里一软,伸手试探地揉了揉小皇帝的脑袋:“陛下,两位殿下对您,或许不太一样,但您要相信,他们真的都很关心您真的。”
穆如意怕穆昭雪不信,压低声音,轻声回忆:“陛下小时候生病,臣在宫中陪侍左右,见过太上皇担忧的模样。臣从那时起,便深知陛下得两位殿下的爱护了。”
温热的嗓音如潺潺流水,滋润着穆昭雪委屈巴巴的心田。
他眼底冒起了小小的火光,迟疑道:“此言当真?”
穆如意收回了搁在穆昭雪头顶的手,温言:“当真,臣不会欺骗陛下。”
小皇帝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甚至叼着筷子,嘿嘿地笑了两声。
穆如意的心愈发柔软,觉得自己瞧见了穆昭雪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顿饭用完,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嫌隙消散殆尽。
穆昭雪揣着手,在殿内溜达了两圈,还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了落灰的毛笔。
“朕记得小时候,父皇对我甚是严厉,每日课业若是做不好,就算下了太学,也是要被罚抄诗文的那时候多是兄长帮我。”穆昭雪怀念地将毛笔收进袖笼,眼前无端出现了穆如意的身影。
那时的穆如意不比他现在大上几岁,却已经知道要照顾幼弟了。
即使这个“幼弟”是未来大梁的帝王,他也老老实实地帮着罚抄诗文。
几遍,几十遍
穆如意都记不清了,穆昭雪却还记得,当初兄长帮自己抄的,是哪几篇诗文。
“因为父皇都能看出来。”他哂笑着垂下头,“父皇什么都知道。”
眼见小皇帝又要失落,穆如意连忙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陛下不回宫歇息吗?”
穆昭雪果然去看窗外的天空,然后问窗外候着的内侍监:“什么时辰了?”
内侍监低声报了个时辰。
穆昭雪意犹未尽地走到殿外:“回长生殿吧。”
穆如意在殿前恭送小皇帝离去,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弛下来,但还不等他松一口气,穆昭雪又竟然独自跑了回来。
少年的身形还没抽条,青涩的面容上浮现着一层可疑的红晕。
他双手背在身后,仰着脖子轻咳:“朕让你住在这里”
“臣明白。”穆如意温和地颔首,“陛下的意思,臣都明白。”
可是穆如意明白,穆昭雪反而恼了:“朕的意思?你倒是说说,朕是个什么意思?”
穆如意顿了顿:“臣”
“朕没那个意思!”穆昭雪不等他说完,直截了当道,“朕在宫里,没什么信任的人,唯有兄长你还算是亲近。”
这么几句话,就已经让穆昭雪面红耳赤了。
穆如意的心微微一跳,重新跪在地上,无声的叹息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陛下所言,臣谨记在心,此生不敢忘。”
穆昭雪轻哼着转身:“谅你也不敢忘。”
于是兄弟俩之间小小的风波,终于在浓稠的夜色里,划上了句号。
当然了,朝臣们,乃至宫中的大部分宫人,都没察觉到他俩曾经闹过别扭,就连秦轩朗日后听了三河的嘀咕,都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写信告知两位在外云游的殿下。
这不就是俩别扭的小孩儿斗嘴吗?
秦轩朗左思右想,还是把这次争吵写进了信里。
谁叫他是史上第一忠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