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欢大兴(长安)这座城市,也不喜欢找的这份工作。
当时我的心境大概就是现在小透明“北漂”的心境吧。虽然我大哥已经在朝内位高权重,但是我却一点个蹭不上。
靠着七品小官的工资在首都买房定居那都是幻想,我也并不想这么快就把一家老小都接过来,毕竟那个时候形势还不稳定,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再打出来个政权,然后又把国都定到南方去。
所以刚到北方我一直挺颓的,可是此时,欧阳询却与他在我家时大相径庭,简直换了个性格。他对身边的事物总是充满着好奇,性子积极而又开朗。
我想,这是他第一次可以自己左右自己的命运吧,他积蓄了太长时间,现在急需要独立站稳脚跟,相信在他内心中,还有那想要在官场之上证明自己的野心。
不过,就像这一章的题目一样,在这太常寺内,无论是专业工作还是人际关系,万事开头难。
我们的上司是个北方的倔老头,是在北方梁、周两国一路任职的老臣,也看不上我们南方的这些小年轻。
最开始的时候,欧阳询写那刻铭文的碑帖文字,他就把他批评得一无是处。说我们南方的笔法软弱无力,毫无庙堂之气,如何配得上立碑传千秋万代?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批评欧阳询写的字不好的,还有点担心他情绪不好。但是他倒是挺虚心。还约我一起去寻那山中的前朝石刻观摩学习。
这算是我第一次认真审视了“北碑南帖”之中的“北碑”。
怎么说呢,刻碑和写帖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写帖看的是笔法与墨迹,看的是书者情绪、审美的表达。而且我们那个时候,写字是一项实用技能,所以在纸上写我们都会把字写得轻巧,以加快书写速度,行书、草书就是这样产生的。
所以不要觉得行书是楷书写快了就变成了行书,其实行书的产生比正楷书更加早一些。
可是如果你这个字要用来刻碑,那么就相当于要写“美术字”,字迹要沉稳,要端庄,要严谨、要有一定的气势。很多人会用“雄浑刚劲”来形容北碑,就是这个道理。
魏晋时期的碑刻基本都是隶书体,扁扁的那种,笔画一般都会很粗很直,传递出一种刚硬古拙之感。再往南北朝时期,这隶书的变化就会更多,字体会变得更加轻巧,但总的来说依然是隶意浓厚,楷又未成型,笔画硬挺。
欧阳询在陈朝学书三十年,一直是“二王”体系下的南帖书风,就好比是你本来记得一手好笔记,如今忽然工作要求让你去大墙上刷美术字一样,你会觉得虽然都是“写字”,但是你以往的知识、技艺完全派不上用场。
而且我们那上司态度还很差,一副“能不能干,不能干换人”的样子。
于是每天下班我准备约他出去吃饭的时候,却每每都看见他在工位上秉烛临摹魏书,表情和他儿时一样,全神贯注,完全投入其中。
最开始写碑文的时候,他不能直接写出适合刻碑的文字。而是先撰好文,然后再针对文中的字去查那典籍资料拓片,比对前朝的碑书如何写,算是临摹之前碑刻的结字方式,然后拼成一篇文字。
这个方法很慢,他常常要加班到深夜,拜托我给他送外卖。
但是好歹上司那边是勉强过关了。
现在想来,欧阳询的一生写字刻碑无数,但是我相信你们谁也想不到,在这隋朝初年,他的第一块石碑刻成是这样艰难。
当凶恶上司终于审核PASS,送去刻成了石碑立起来的时候,我俩蹲在那碑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都激动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