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跟我开玩笑说,有段时间只要自己一提笔,就感觉周围的眼光齐刷刷地盯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心里都发寒。
我这暖男马上安慰他说,别怕兄弟,让我来挡住他们对你不怀好意的目光,你就好好听我话,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就行了!
不过我这小打小闹自然不如他自己结识的真正权贵话语声强。就像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位渊哥后来在隋朝一直任各种刺史,刺史就是相当于高官,他就在这首都周围富庶地区一直轮着上任,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必会写书信邀请我兄弟去玩,好好招待一番。我兄弟也会欣然赴约,其间也会接一些他们这个级别的权贵的委托。
这种委托可不是随便写两个墨迹小札完成的,而是真真正正地撰文刻碑,和他的本职工作一模一样。你们现在能看到的《皇甫诞碑》就是这样的委托。
权倾一时的大官僚若能得他的墓碑书丹,恐怕也是整个家族地位的证明吧。
说到这块碑,我忽然想起,当时朝廷的形式已经不是太好,失控躁动的国家机器,压迫得每一个小公务员都抬不起头来。
那一日在太常寺里,完成本职工作已经接近深夜,我们收工之后只想赶紧回家躺平,欧阳询却又拿出了一张纸铺在案上,静坐很长时间调整了心态,我走的时候才见他开始提笔疾书。
第二日上班之时,我便看到了这一副千字有余的碑文墨迹。惊为天人。转头再看我那兄弟,似乎他在这太常寺内通宵未归,此时双目血丝密布,无精打采。
这块碑文你们今天可以在西安的碑林博物馆看到,并且历代书家多有点评,我这门外汉也就不再多聒噪写得有多好。
当时我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一个很明显的感觉是这篇字写得与他其他字相比更加瘦硬,入笔直切,尖利森然。他早年学二王,其实深谙秀美朗逸之道,可是这一篇,他似乎故意舍弃秀美与华丽,每个字都写的骨劲十足,挺立傲然,甚至那笔画细节还有一些“攻击性”,让人看着惊心动魄。
而某些字的结字方式,他似乎故意与古人不同,在我当时看来是相当“怪异”,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后世对他最高的评价“险绝”。
“兄弟,你这篇字……好是好,可是,可是却是与以往都不同的。”我对他道。
他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我给他煮好的热茶,道:“既非圣诏,便自己发挥了一下罢了。”
我再转过头去看这些字,的确乍一看工正齐整,可是细看每一个字,似乎都饱含着一种锐利的“气”撑起整个字的骨架,而那笔画的一起一落,像极了尖利的兵器,这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个骄傲坚定的士兵,亮着明晃晃的武器,摆出那誓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姿态。
我相信,在我这寡言的兄弟的心中是有一片丰富情感的宇宙的。
这篇《皇甫诞碑》正是他当时心境的表达。尽管当时他已经年近花甲,却依然有着某种高远的抱负与向往,等待着某个历史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