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晨只好躬身回礼,“萧姑娘。”
“那为兄我就先撤下了,你们两个好好聊,日后都是一家人,不要有什么顾及,”萧二郎对王瑾晨的为人极为放心,作为萧家儿郎反而走到妹妹身侧道起了嘱咐,“瑾晨是个实诚人,你可莫要欺他。”
萧六娘回看着哥哥,“再不济他也是个大男人,难不成还会为奴家一个小女子所欺?”
萧家的姑娘一向强势,尤其是两个幼妹一个比一个厉害,萧二郎只得转身轻轻拍了拍王瑾晨的肩膀,“我家六娘性子直,劳贤弟多多担待。”
王瑾晨合起窄袖内的双手微微点头,萧六娘再次抬头打量了王瑾晨一番,心中一阵嘀咕,眼前人虽不及武将高大,但近距离看到的样貌倒是极合她心意,“王公子请坐吧。”
“多谢姑娘。”
坐下后萧六娘亲自沏了一壶茶,将茶饼烘烤后敲碎,一边动手一边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家对此门婚事一定是求之不得,且此次又是我家大人亲自登门提的亲,我父会好好栽培于你,待日大礼过后,想你们家在泰兴一支上也会因此受到重视的,自古世家都将联姻看得极为重要,兰陵萧氏两房,出过无数将相乃至两朝帝王,至如今朝堂之上遍布公卿,长兄靠门萌入仕,亦得国朝新贵重用与圣人器重。”
茶汤冒着热气,煎熟的茶顿时香气四溢,“琅琊王氏也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又为书圣之后,儒学大家,因此我父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王瑾晨跪坐着抬起头,心中迟疑了许久,但又不好意思直言说道这门婚事都是萧安介一厢情愿的强买强卖,但话又说回来,倘若自己不是女儿身,恐怕父亲真的会求之不得吧。
“女子待嫁从父,出嫁从夫,妇人出嫁后便以夫家为大宗,本家为小宗,终一生之命多系于夫家,我不管你父祖是否嫡出或为长房,既父亲看中你便自有其道理,不过虽然婚书已递,但是你若参加常科没有中第的话那么我也是不会认账的。”
萧六娘的话本也没什么错,妇人之命多依托男子,荣则荣,败则亡,只不过王瑾晨有自己的苦衷与无奈,“萧姑娘...在下...并不想参加常科考试,也没有入仕的打算,在下...”
“你说什么?”萧六娘将原本煎好要递给她的茶重新放回风炉上,沉着不悦的脸问道:“你可知道这湖州顾渚紫笋与顾渚山金沙泉水相配的茶价值几何?父亲平日只用来招待贵客,受与不受,你可想仔细了。”
“功名加身犹如枷锁,瑾晨没有必入的理由但有不为的原因,故瑾晨...”王瑾晨跪坐着站起,微微躬身道:“不愿。”
王瑾晨又走到风炉前,弯腰将火上灼烤的饼茶小心翼翼的挪开,因时间过久,使得茶饼原本烤好的赤色渐渐发黑,“姑娘的心不可二用,否则岂不可惜了这百钱一两的茶?”
萧六娘伸出手将茶饼夹起扔入风炉中的炭火焚毁,深皱起眉头冷冷道:“既是无用之物还取出来留之作何?”
王瑾晨低头看着逐渐然绕的茶饼,拱手道:“时候不早了,瑾晨也该回会稽向父亲大人复命,今日登门多有叨扰。”
萧六娘看着王家四郎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越发恼怒,拍桌而起怒唤道:“王瑾晨!”
“你可担得起兰陵萧氏女婿之名?”
王瑾晨放下提起的步子站定盯着门口正色道:“两姓联姻,讲的是你情我愿,连理之事岂可用一个担字,敢问姑娘嫁的是夫,还是颜面?”
“难道不是应该的?若非迫不得已,天下妇人谁愿嫁一个不思进取之人?我三岁能诗七岁能文,却终究抵不过一个嫡出。”
王瑾晨回过头,“难道天下之道,唯入仕才是正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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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自高宗驾崩于东都太初宫,武后将东都洛阳之名改为神都,国朝政治中心便逐渐偏向神都,不愿搬迁的贵族依旧留于长安不肯离去,改元之后酷吏之事时有发生,从长安被迫搬离至洛阳的贵族便也渐渐多了起来。
—咕噜—咕噜—车轮压着长安城铺满细沙的过道,细沙下面是相混夯实的泥土与沙子。
婢女盯着长安城的亭台楼阁,城门口那些拖着行李的车马只出不进,看尽繁华后婢女长叹了一声将车帘放下,“今后姑娘也要随阿郎搬去神都么?”
“圣人与皇太后殿下都在神都,议政也在太初宫,长安...”萧婉吟摇头,“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要正式迁都了。”
“李将军立了这么大的功最后却...还害得姑娘的婚事就此没了,现在人人都在议论皇太后殿下临朝是要...”婢女压低声音,“是要篡夺李唐江山,小奴不明白,圣人可是太后的亲子,便是不掌权,凭天子生母之身也是能够安享晚年的,又何苦受这些闲言碎语操国家的心呢?”
萧婉吟靠在车厢上,“对于权力人人都趋之若就,他们将追求此物之人视为利欲熏心,可谁又曾想过,没有强权,你永远都是下跪的乞求者,这不是什么天道,而是为人的生存之道,傲骨,并非男子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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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
马车驶入一家旅舍,婢子从车后搬出一张小墩子将人扶下车,“今日娘子到底与您说了些什么让您这般愁眉苦脸的。”
“什么娘子?”
婢子抬起头看着主子清秀的脸庞,“就是郎君未过门的良人呀?”
“莫要乱喊,今日我走这一遭,他日肯定会收到萧家的退婚。”
“啊?”
“毕竟你家郎君可是一个不思进取纨绔子弟,如何配得上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呢?”
“可小奴这一路听人说萧家的六姑娘风评不好,是出了名的跋扈,郎君都不知道那日萧少监登门提亲阿郎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还有大娘子,一听说萧公看上了您,连眼睛都笑弯了,收礼收到手软,依小奴看这退婚...八成是不可能的。”
王瑾晨皱起眉头,“难道我惹不起还躲不开了么?”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小厮听见车马声后匆匆出店相迎。
“嗯。”
小厮将他们迎进旅舍,生意似乎有些清冷,只有靠圆柱旁的方桌上还坐着几个说洛阳正音的外地人。
“最近长安与神都又要不太平了,那平定了乱党的吴国公一直深受太后器重与喜爱,如今却只因一个名字获罪而被流放至儋州,连名籍都给消除了,真是惨啊。”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古无所逃啊。”
“就因为此事,使得其子不但仕途遭毁就连与兰陵萧氏嫡女的婚事也没了,听说兰陵萧氏还差点受到牵连,因此转头就与陇西李氏重新定了亲。”
“真是可惜啊,想吴国公在宗室中素有声望,又是功勋之臣,这好好的一个权贵之家说没就没了。”
“他之祸患,便也是拜这声望与功勋所赐,懂得收敛锋芒才能够明哲保身。”
“郎君,您要的茶来了,上等的婺州东白茶。”小厮将一壶煎好的茶奉上。
王瑾晨静坐着将旁侧的闲言碎语悉数听入耳中,便抬头问道斟茶的小厮,“三年前平定了徐敬业之乱的功臣被流放了么?”
小厮斟满一盏茶,“可不是嘛,就是不久前的事,神都那边传来的,前宰相武承嗣说吴国公李孝逸曾唤道人替其解读名字,逸有兔,兔为天宫之物,言其将作天子,皇太后殿下听后大怒,下诏将其革职流放。”
王瑾晨端起茶碗摇头叹息道:“权力蚀人心。”
“郎君看着像是个读书人,可是生徒?”
“哦,我不是,只在官学念书而已,不会参加尚书省的各科考试。”
“也是,如今这年头就数朝廷的官最不好做了,伴君如伴虎,世道不乱可那官场却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