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情人节是大年初五，那是何西不在家度过的第一个春节。那一年何西和查小晴在广州出差，执行客户在情人节策划的活动，活动地点离市区有些远，她们回城的时候坐了两个小时的车，一路颠簸地回到了酒店。

何西和查小晴毕业以后先后进了同一家广告公司，2010年的4A公司对新进职员的待遇也实属苛刻，每天早上光鲜亮丽地走在金宝街上，路两边都是高奢品牌的门店，可它们并不会因为地理上的近而真的与普通人拉近实际的距离，门看似都是敞开的，可他们却又着实走不进去。

一个月前得知自己要春节期间全程待岗时，何西的心里除了不悦之外，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雀跃，“春节加班”这样的话术在老家亲戚的传颂下，她终于可以成为那个“在大城市忙碌的成功孩子”。毕业之后留在北京是一个很难下的决定，光是说服父母就是一项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工作，何西努力地在父母脑中刻画着北京的繁华和优越，让他们想象着窗几明亮的办公室、惬意的下午茶和专业度高难复杂的工作等等这些她根本不曾拥有的生活。不用回家过年，彻底省去了营造那些虚无的假象所需要损耗的脑力。

可查小晴不一样，她并没有这些顾虑，她已经是父母周围亲戚朋友中最优秀的下一代了——不需要家里拿钱赞助学校就可以考上最好的高中、不需要家里拿钱办出国就可以读上大学、不需要在读大学的时候就买车买房、不需要毕业之后托叔叔伯伯们帮忙就可以找到工作等等；她的父母只有一个希望，就是：离邱易远一点。

那天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宁先生站在路边笑着说：“査小晴，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吃个庆功饭吧。”何西站在一旁打趣：“查小晴辛苦了，那透明人何西明天就回家过年吧。”宁先生听后赶紧转过来拍拍她的肩，加重了语气：“何西也辛苦了，何西明天可一定要参加我们的庆功饭啊！”

宁先生是她们共同服务的甲方客户，手里握着品牌媒介预算，刚开始项目的对接人并不是她们，只是组里的SAM是个口直心快的东北大哥，每次与宁先生开会时难免会有一些小矛盾不容易周旋，SAM想来想去还是叫来了新入职的两个小AE，说女孩子跟客户周旋起来，至少可以撒撒娇，把客户那些脑洞大开不切实际的想法驳一驳；刚开始查小晴听到这些话心里很是不好受，觉得自己像是被领导拿来献祭一般，本来挤破了脑袋，经过层层考试面试进了4A公司，就是看不惯一些本土广告公司那种世俗透顶的人际往来，没想到4A公司也是一样的氛围，那在这得到的微薄薪酬简直得不偿失，除了那些所谓的行业排名和高价的办公楼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可以支撑自己的待下去的理由了。

“查小晴，楼下就是卖劳斯莱斯的，你下去转悠一圈，看看能不能拾回一点动力？”何西问到；

“那我直接去应聘劳斯莱斯的销售好不好？说不准还能拿到内部优惠呢！”查小晴掏出包里的粉饼，盖了盖额头的泛光，“唉，挣这点工资连买化妆品都不够。”

旁边组的AM姐姐转过椅子，笑盈盈地说：“22岁的脸上什么都不涂也好看。”

22岁的她把一切都看得都很严重，就彷佛曾经在书里看到的那些社会阴暗都快速地降临在初出茅庐的查小晴身上，这样才彰显了现实社会的险恶，也印证了师长们当时字正腔圆的“等进入了社会你就明白了”之类的先知语术。现在想想，这哪里是查小晴想象的“女性献祭”，不过是工作中最常见的沟通技巧罢了，更何况，宁先生又不是什么油腻的中年大叔，也同自己一样——打工者，一个职位稍高一些的打工者。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查小晴带着项目团队去广州与宁先生团队一起做PPM，在上飞机之前还一直在给宁先生发着短信，说PPM还有一些暂缺的资料，一定会在今晚之前搞定；飞机落地后，查小晴打开手机，宁先生说下午我出来找你，我们先过一遍PPM内容，避免明天出什么问题，随后发了个咖啡馆的地址。宁先生之前跟查小晴通过电话，也QQ沟通过，看照片查小晴像是个江南女孩，平时-call的时候也是轻轻地说话，跟所有做广告的姑娘一样，条理清晰，偶尔夹杂两句英文，频繁程度恰到好处，也不会惹人讨厌。在咖啡馆门口，宁先生一眼就认出了查小晴，跟她摆了摆手；查小晴抱着电脑走过去，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高，怎么长这么高？”

查小晴后来说自己可能是有些失心疯了，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自己也尴尬地手指猛扣掌心。查小晴不喜欢广州，因为一个月前，邱易就是在广州给她打了那通电话，邱易说来广州这半年想了很多，其中包括了“我们是不是真的适合”等一系列分手宣言。刚一落地，查小晴想到自己现在正呼吸着跟邱易同样的空气，心里就莫名地涌上一股子悲伤，初入社会本以为会受到很多工作上的磨练，可是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要磨练自己的竟然是邱易。

查小晴抬头看着眼前的宁先生，他穿着TB的白色衬衫，个子高高的，算不上清瘦，身上还有着恰到好处的香水味，不是浓郁的古龙水，闻起来像是青草的味道，整体看起来就像是外企里供职的青年才俊，倒是和他的身份很是相符，隔着眼镜片也看不出宁先生有过多的尴尬，只是笑了笑帮她拉开咖啡馆的门，说：“你先找地方坐，喝点什么，我去点？”

查小晴收了收情绪，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宁先生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不会有累牍的甲方话术，提到的问题也正中项目靶心；两个人对着电脑几个小时之后，查小晴忍不住抻了个懒腰，用眼神示意着宁先生“该结束了吧”，宁先生心领神会，“今天差不多就这样吧，明天我们这边有个比较严谨的老板，如果他揪着你们场地问题提附加要求，我再出来帮你们往回拉拉预算的问题吧。”

“唉，看来他们派我过来还是正确的呀。”查小晴一边合电脑一边笑着说；

“什么意思？对我使美人计吗？”宁先生问；

“倒也不是美人计，不过他们说你不会为难女孩子，是这样的吧？”

“嗯，虽然不是很准确，但也有一定道理。“宁先生似笑非笑，有点自嘲的意思，心里想着，不知道眼前这姑娘是一点都没有乙方的卑微，还是只是对自己没有防备才会这么口不择言，如果是后者，倒是自己有些冒失了。

“我带你吃点东西吧，看你应该也是一天没吃了。“宁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