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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好。”温萦欠身行礼。    年逾四旬的妇人保养得当,少时风韵尚存在身,仪态端庄恬静,行止持重有度。灰扑扑一身浅绛禅衣,举手拂袖间只让人闻得药香淡淡,舒服得很。    就这样,当年尚且是妾室扶正。    只不知道封蔷的生母,那个令封霸天用情至深的女子,她该是怎样一位人物。    “是四姑娘新结交的朋友?”封二夫人笑问道,颔首回应着方才的问候,一切都妥当而不失礼数。    “也好,这孩子生性闹腾,我就盼着她能多一些交好的朋友,在外边劳烦你们多担待了。”恰到好处地,封二夫人收回了目光,没再多看温萦一眼。    “嗯。”    轻声应了,温萦莞尔一笑——认不认得出来呢?    大概认不出来的吧,认不出来才好。    有着与母亲极其相似的一张脸,这本来就是他和封蔷二人间最大的阻碍,多一个人认了出来,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少过一天。    这样想一想的话,容颜尽毁,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太坏的事情。    只不过啊……二夫人认不出来,封霸天会认不出来吗?封嗅也认不出来吗?    总会有人认出来的。那时候要怎么办,温萦不愿意去想,比起展眼未将来,他更愿意活在当下。    很是平淡的当下,能与封蔷并肩而立的当下。    “他叫温萦。”    封蔷得意地看了温萦一眼,以目光与他交流道:看吧,我就说二娘可温柔了,是很好的人呢!    温萦点了点头:嗯,都是些很好的人呢。    “这几日斋戒,茶禅苑里也没什么好吃好喝的拿来招待,倒是怠慢了温小哥。”封二夫人说着便晃进了园子,“小哥若不嫌弃,就在我这药园子内逛逛也是好的。”    出门回首,一方四字牌匾高悬在门框之上。    【茶禅一味】    温萦禁不住砸了咂嘴,很有味道的一个名字。    从最初的兴建,到后来一次次修缮,茶禅苑向来只由封二夫人一手操持打理,用不着封霸天掺和。    模仿了江南那边儿常见的低矮小楼,雪白的墙,黑青的瓦。大块大块青石板排列得井然有序,一条石板路蜿蜒向不远处那枕水而落的白石小桥。    匠心独运,别出心裁,真好似水晕墨染的一幅风景画儿。    再不用提什么猛虎山、蔷薇园之流,实在是连与这茶禅一味相提论较的资格都没有。    只可惜麟关土贫风劲,笋子尤其少喜生发,要不然添上一丛茂盛的翠竹,真是再惬意都不过如此了。    “喜欢这里吗?”甩了甩胳膊,贪婪地吸了口气。    醒人心脾的水韵潮气伴着四处弥散的药草清芬,封蔷来者不拒地,一股脑儿纳入鼻腔,再咽到喉头。    “当然喜欢。”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石板大路旁边,每隔几步便是小小一畦,种着的尽是药材,且还不是一种。但凡麟关水土能养活起来的,自是一样不少。    封二夫人一路都安安静静,尾行在两个人身后,两手端在胸前。左看看右看看,只对那些宝贝药材上心的样子。    好闻那苦香的药味,却不代表封蔷谙知医理岐黄之术。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那玩意可真是逆天的学说,打死她都学不会的。    之前被二娘逼着看过几本医术,现在看到“草”,“药”,“医”,“病方”等一切相关的字眼,她就觉得头昏脑胀,唯恐避之不及。    对药材完全不感兴趣的封蔷,自然只想着跑到小桥边上喂鱼戏水。    “这药……”    温萦望着最后一块药田怔怔出神,忍不住讷讷有声。    被他轻之又轻,微乎其微的声线吸引,封二夫人笑道:“这是乌头,侧根是附子,专门用来调理体寒之症,若是温小哥想要,只管摘了去就好。”    这样大方温厚的二夫人,却叫温萦原本想要问的那句话,现如今不好意思出口了。    这药,有毒吧?    “你们在那边干嘛呢!二娘二娘,上次我说要认养的那条小白鲤,现在是不是长大了呀?”    站在白石桥上的封蔷向他们招手,手里攥了好几根拇指粗细,半短不长的棍状物,她笑嘻嘻道:“温萦,快来跟我吹水蜡烛玩呀!”    封二夫人面色一变,嗔道:“死孩子,芦苇本来就没有几根,你又跑来摘我的蒲棒!”    说罢,她似乎很担心封蔷再搞什么破坏,于是加快步伐追了过去。     方才那点疑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温萦顿了顿脚步,只好也跟上前去。     春天的蒲棒尚还嫩着,要用手去揪才能扯出来带着大半浅绿色的毛絮。    见状,封蔷撇嘴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等到秋日一过,水蜡烛都晒干了,那时候摘下来一吹,飞絮满院儿里飘,可好玩了!”    “这东西用处多着呢,可不光是给你玩的。”温萦嘴上虽这么说,却也轻笑着接过一跟蒲棒。    他学着封蔷的样子,只那么一揪,毛茸茸的白绿色脱落于掌心,霎时间四散开来。    “温公子说得对,这东西秋熟之后,处处都是妙用,光拿被你给摘去祸害完了。”封二夫人笑嗔一句,倒并不是真的责怪封蔷。    她想了想,又道:“温小哥,你很懂药材啊。”    “嗯。”    温萦只是点头,心中却是其他动作。    二娘对她很好,比对封薇还好。    这是封蔷常说的一句话,而当下摆在温萦眼见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封二夫人,她是想要尽自己所能,弥补一下封蔷从小失去的母爱吧?    可惜了。    封蔷打心底里对母亲的怀恋和依赖,并没有因为封二夫人的存在而减少半分。    只是为了不辜负二娘一腔好意,她从来都忍在心里。在这一层里,因着同病相怜,他便更能与她共情。    真是辛苦你了,真是个傻姑娘。    茶禅苑整个儿也没有多大,但胜在构筑精巧完美,一方一寸都利用到位。粉墙黛瓦过后是小桥流水,石板路边一畦又一畦药田,不让长长一条路显得单调。    正因如此,小小一处院子很快就全逛完了,只叫人觉得充实完美。    “那是什么?”转回来茶禅一味的路上,温萦指着来时没看见的一处小矮房道。    封蔷嫌弃地循着看了一眼,摇头道:“那是我二娘养的怂包鹌鹑们。”    鹌鹑……    见过富人家熬鹰的,溜百灵鸟的,也有像封霸天那样不走寻常路弄来只孔雀当花瓶赏的。    至于这养鹌鹑的,温萦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小家伙们胆子小,不爱叫,我养着也省心。不像你爹似的,每日只管奴才似的伺候那只孔雀,开不开屏,还是人家鸟儿自己心里说了算!”    她说着,嗤笑一声。    既然提到封霸天此人,当然便免不了又道:“等你爹跟你二哥回来,温小哥也要去见一见的,否则他什么日子发起毛病,要从你这挑错处就不好了。”    “那是自然。”封蔷点点头,只觉得这实属应该。    她本就打算把温萦介绍给每一个家人认识,亲爹更是少不了的。    只不过亲爹这个麻烦的角色想想就让人头疼,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外边呆着,永远都别回来了?    “燕射之礼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落下的,你也知道了?”    说起燕射之礼,封蔷脸色不大好看。    最初的时候,封霸天兴致勃勃地开始筹划这么件事,封蔷是拒绝的。     ——因为封蔷知道,自己在武林中名声并不算好。    会有人来,基本上也不是真的祝贺她“荣登”少主之位,大多还是想要看看恶名远扬的封四刀是什么样一个凶煞人物,然后推测一下她继承家主之位以后,会把封氏糟践成个什么熊样儿。    被当成聚众饮宴作乐的幌子,肯定还少不了引弓舞剑地供人取乐,最后还要被不怀好意的人编排一番。    但那毕竟是以她为主角的一个日子,所以再怎么愤恨不满,打人是不行的,拔刀也是不可以的,大开杀戒是更不可能的。    真是想想就觉得胸口憋涨。    只怕,自己还没命活到真正当上家主的那天,就在射礼上被气得当空一口凌霄血,就此一命呜呼,英年早逝了。    然而封霸天似乎并没有把闺女的意见太当回事,只管自顾自地广发请柬。    父亲这般热情难却,根本没法子阻止。    封蔷便只好断了这个念头,改成出去避避风头,顺带着找找温萦,说不定等封霸天快死的时候才回来也没准。    无奈老天爷不肯作美,之前多少年都训不见人影的温萦,他恰恰出现在了这个时候。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难以自持,再加上其中那许多曲折,也不是一眼就能道尽的。    总而言之,既然好容易才找到的温萦,又有什么道理不好好将他安置回家呢?    纵使封蔷千万般的不愿,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就不好再走。如此,前头的路是刀山还是火海,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一上了。    于是封蔷艰难道:“知道。”    “你没忘了就好,这次可不许再跑,若还留不住你,你爹是要把麻烦归到我头上来的。”    封二夫人见她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她刮了刮封蔷高挺的鼻梁,“小丫头,射礼之后,你可真该长大了。”    “哦……”    低头嗫嚅着,不情不愿。果然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射礼之后就能长大么?    温萦觉得不大一定。    也罢也罢。    ——不过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耍两下刀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封蔷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