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秦珩让蒙溪带魏妗回去。这一顿便饭是故意喊这魏妗来吃的,原本秦珩和蒙溪算计好了一些事,想给这公主下套,他们俩对女儿心思都揣测不准,也不知晓能否成功。不料裴令竹一出现,竟是意外得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成了! 这魏妗竟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晋王的女人身上,倒是奇异。但转念想想,她本是要来嫁给晋王的,如今给她指了个公子备,莫不是心中不平,还有些念头?念及这,秦珩对她是一丝好感都无,竟觉得秦备这弟弟也是委屈了的。 但如今这事态发展,俨然是超出了预期,这魏妗想入秦国王室,本就悬了。 秦珩收回思绪,将裴令竹揽到怀中,“你又打的什么坏主意了?” 裴令竹淡然喝了口汤,“还没想好。” “看来你是不喜欢她。” “是。”她干脆承认道:“如此不伶俐的姑娘,能讨得谁人喜欢?” “倒也是,她确是太愚钝了。魏王那老狐狸派她过来,想来是看中了此人好拿捏,却不曾想因此坏了事。” “最不好拿捏的就是女人,尤其是感情用事的女人。这一点还是韩王聪明些,用孩子威胁女人,倒是最为毒辣也是最为准确的做法了。” “此法不道义。”秦珩这样说,声音却无波无澜。 “国之纷争,君上还谈道义?瞧你这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模样,你也是个不安好心的。” 秦珩哈哈大笑,“你越发放肆了,这样说你的夫君。” 裴令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有再说,安安静静吃了午膳,就让魏冬收拾了,“今日我去一趟南山离宫,君上以为如何?” “是该去了。”秦珩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我等你回来。” “好。” 裴令竹换了一身曲裾深衣,让越秀陪着去了南山。 离宫还是那副脂粉气颇重的模样,到处都干干净净摆放着花草木石,太后斜倚在纱帐背后的榻上,从裴令竹的角度看去,她的身形是胖了些。往先来,这纱帐有些透,如今约是天气冷了,换了副不怎么透光的纱帐,裴令竹更是看不到太后的人。 只听得她慵懒中透着威严的声音,“竹儿来了,有些日子没见了,听闻你在王儿身侧服侍得极好。” “娘谬赞了,都是分内事。”裴令竹心下暗忖,她上一次见太后也不过一个多月以前,她身上那种为娘的亲切却荡然无存。 “你上回来,我与你说过的事,如何了?” “令竹愚钝,不知……娘所说何事?” “我是老了,记性不太好。你这年轻的脑瓜子倒也不记事了,还是娘说的话无足轻重,听与不听皆可了?” 裴令竹福身,“娘,是儿错了。” “嗯。”太后冷淡地应了一声,道:“你在王儿身边年余无所出,又不愿我儿再纳新人,是何意啊?” “这……”裴令竹的语气很是谦恭,“只怕娘不知其中内情。我虽不知是何原因至今没有喜讯,倒也是希望君上能够扩充后宫的。后宫事不少,儿臣自然也希望有个帮衬手,只是这次,是君上他不愿意。” “王儿不愿意?何故?” “儿臣不知。只知这魏国公主似是目的不纯,儿臣不过问君上处理的政事,只是每次提起魏国公主嫁给君上的事,他都要发怒。” “哦?发怒么?” 裴令竹表情有一些闪躲,带着有十分真实感的恐惧道:“是。君上发起怒来,儿,儿臣也是怕的。” “竟有这事?可我听闻,你日日陪在我儿身侧,是深得他心的。” “娘有所不知。君上发怒的时候,谁人近身便是承王之怒,我为人妻,自是不该像别的人那样也一同害怕与他。不过是壮着胆子赌个运气罢了。好在娘教诲得好,君上虽说发怒归发怒,不过是一顿脾气,好赖不会将我拖出去打。” 太后似是才听说这样的事情,有一阵的沉默,“知道了。你今日来这,所为何事啊?” “无甚大事,来拜访娘。君上政务繁忙,总是脱不开身,也托儿臣传达他的问候,娘近来身体可安好?” 纱帐后的人漫不经心道:“我好得很,你们不必过于记挂。充盈后宫的事,你还是要上心。若是不喜那魏女,在王公大臣家的适龄女子,挑个便是。” “是,儿臣回去便留意留意。” “你也找御医再去看看身子,好好的女儿家,怎的一年多了都没甚消息?” 原本裴令竹也有几分惴惴,但自与秦珩说道此事后,她便安心了。故而此时的回话也没了之前的慌乱,淡然道:“此事也只得随缘了,君上总是国事第一,又常常政务缠身。娘,您也知道……”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带了一丝埋怨的撒娇。 太后道:“王儿那性子确是如此,我知你也不容易。不过,你既已进了我晋国王室,自然要把心思放在晋王身上,又身为王后,必要为王族子嗣考虑。” “令竹明白,若有机会,还请娘也劝劝君上。娘是长辈,君上敬重您,定会听您的话。” 这话不知裴令竹是说者无心还是故作此言,太后听在耳里,却是十分不悦的。但是她又不便表露,只得将话头接过来:“得空见着王儿,为娘的会与他说道说道。”一边说,一边心下凉了半截,她这做娘的,说的话在秦珩耳朵里,许是没有二两重。 她这王儿,早就长大了,翅膀硬了,再也不是当年与她一同住在魏国的那个软糯的小娃娃。 一番闲话,太后很快就表现出不愿交谈的样貌,裴令竹也不多留。临走前,她望了眼纱帐上的鱼雁灯,那灯油里不知加了什么,烧起来,有股淡淡的香味。这气味弥散开来,让整座宫殿都染上了一股靡靡之感。 出离宫时,她叹了口气。 越秀在一旁道:“王后何事不顺心?可要立即回王宫?” “回吧,君上还在等我。”她没有回头看这座修建得颇有魏国建筑风格的宫殿,心中几分凄凄:一个做娘的,对儿子的漠视能到如此地步,倒也少见。秦珩他虽父母双全,却不知何故偏是独自长大,成了如今那副性子。 一个君王,背后竟这般凄凉,也难怪总自称“寡人”。 她又想起前世自己对他的予取予求,越发觉得那一世的她果真是太无心了。不曾将心比心,亦不曾多替他思虑几分,他们如何能走到白头? “越秀,回宫后你去打听打听,魏妗来过这里几次,每次逗留多久,详细呈报给我。” “是,王后。” 回宫后,秦珩与一干大臣正在商议政事,裴令竹便去了甘泉宫。没多久,魏冬前来禀报,将魏国公主的每日活动都细致说了,裴令竹细细听着,脸色越来越黑。 “这般行事,你等便只是看着?” 魏冬忙跪道:“王后息怒,是君上说了,随她去。” “哦?”裴令竹眉心一拧,心中有了计较。 晚膳时分,裴令竹照常准备了吃食给秦珩。甫一进门,秦珩便面露喜色,热情招呼她:“竹儿你过来,看看谁回来了?” 裴令竹看去,一个精瘦黝黑的男人正坐在秦珩对面。 是方涓。 裴令竹眼睛一亮,将食物在案几上摆开,并吩咐魏冬:“再来两罐老凤酒,要三个碗。” 秦珩哈哈大笑,“你瞧瞧她,酒虫上来了。” “王后女中豪杰,几碗酒,难不倒的。” 方涓此去三塔县,历时三月有余,原本一个翩翩佳公子,非是给炼成了个黝黑的汉子,眉骨与颧骨都有些突出,是瘦得过了。他一双黑亮的眼睛还依然炯炯,言谈间少了几分读书人的拘泥之态,反倒有些老晋人的粗豪之气。 “豪杰可不敢当。”裴令竹笑笑,给三人都斟上酒,“我且先不管君上了。先生是我棋艺老师,此去三月有余,学生依然记得老师教诲,三碗酒先谢恩师。”说罢,连干三碗,一口气没歇。 秦珩看着,笑容愈发深了。 方涓忙起身,“王后,你这……可是折煞我。不过是学棋小事,想必有君上陪练,您如今这棋艺,要在涓之上了。老师不敢当,当切磋技艺便罢了。” 秦珩道:“甭跟她客气,你啊,喝酒。把这么些时日来,我陪她下的棋,都给我喝回来!” 方涓微愣,又大笑,也是连干三碗酒,一抹嘴边,“爽快!” 秦珩很是欣慰,“如今看你,很是有老晋人的风范了。” “涓一路行去三塔县,所过之处皆为晋地,所识之人皆是晋人,所闻之事皆是晋民之事……” “如何?” 方涓起身长跪道:“方涓厚着脸皮,敢请君上赐涓一官半职,为大晋效力一二。” 秦珩眼睛亮了,上前扶起方涓,语气十分激动:“有先生此言,我秦珩这颗悬着的心,就此放下了。自今日开始,先生尽管放开手脚,指点江山,我秦珩必不负先生大才!” “君上言重。涓此番游历晋国,深感晋民通情达理又朴实厚道,涓往年也曾游历他国,却不曾像如今在晋国这般舒服,心中觉得充满希望。君上,晋民可塑,有君上在,晋国亦可有大为啊。” “好,好,好!” 秦珩很是开心,裴令竹见状立刻给两人斟满酒,遥想几个月前两人在南阳古寓一叙,如今这王书房只怕又要通宵达旦了。 果然,老凤酒一坛接着一坛,连肥羊炖都上了好几次,君臣二人畅聊直至天明。方涓到底长途跋涉回王城,一早见着阳光,说话间倒头便睡。秦珩看得奇异,一面笑他,一面让魏冬等人将他去安置了。 他自己却没有什么睡意。 他把裴令竹手中的酒接过饮尽,笑道:“你也陪了一夜,去歇息罢。” “不怎么困,君上不歇息一会么?” “不困。”他拉着裴令竹的手,很是用力捏了捏,“我很高兴,方涓回来了。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