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上,裴令竹就脱了宽大的裘衣,疾步走近内室,“姐姐,这些时日麻烦你了。他们可有异动?” 秦郁道:“魏妗过来多次,都让我挡住了。王书房那里,我听你的,知会了蒙溪大人,他找一位方大人商议过,这些时日不曾听说有异动,应当是镇住了场面。” 裴令竹点头,一边脱下外衣,“越秀,取我常服来。”转头又继续道:“王书房是不必担心了,有蒙溪和方涓在,生不出事。如今我怕是宫中早已有他们的爪牙,这些毒老鼠,要一个个□□除了,胆敢进我晋王宫作乱。” 秦郁严肃地点头,转而又笑:“我的王后妹妹越发有风范了,你跟君上可商议好了?” “说过了。如今三万大军在京畿停着,他们没有必胜把握必然不敢动手。” “接下来,我们要在宫里头清人了么?” “不,不急。要想清人,先要引人。” 秦郁认同,又和裴令竹报告了一些近来王宫的事情,两人仔细说了一番,这才感觉到有些疲累了。裴令竹怀着身孕,又连日未曾好好休息,有些脱力。秦郁立刻让太医进屋诊断,这本是做戏来看,却不想真用上了。 老太医一号脉,眉头便挑起来,在裴令竹轻轻摇头的动作里,他心领神会道:“王后无大碍,歇息几日便好,让厨房的人多做些补身子的。芸菜和一些寒凉的食物便忌了罢,王后身上寒,暖暖底子要紧。” 秦郁认真听着,吩咐侍女:“你们两个人跟着老太医去,都记下了,王后适合吃什么,不适合吃什么,仔细让厨房备东西。夜里都精神些,轮班值守,把甘泉宫严严实实地给我看好喽,莫让闲杂人靠近打探。” “是。” 一连七日,甘泉宫都安安静静,除了进进出出的侍女端着滋补汤药忙个不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魏妗留心关注了几日,这才将一封书信交给身边侍女,送出了宫。 与此同时,魏冬正与两个小内侍耳语,几句话说完了,那两个小内侍就伶俐地跟上了报信的宫女。一切都在平静的湖面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当裴令竹回过了气儿来到王书房,已是十日后,她一身常服,走路很慢,在王书房外的走廊上悠然荡着步子。她对自己在这条路上“偶遇”魏妗一事儿,颇有信心。因此,走了第一遍还不见人的时候,她又走了第二遍。 魏妗不负所望地在她走第三遍的时候来到了书房门口,“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公主。”裴令竹笑着点头,“平日里我都在这王书房里头,见不到也是常事。” “哦?是吗?你在这王书房服侍甚么呢?莫不是君上在里面?” 她清丽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惊恐,很快被压住了,换上了一脸镇定道:“君上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魏妗将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笑道:“我听闻边境有三万军士驻扎京畿,晋王不去阅兵么?” “三万?”她轻声讶异,又立刻道:“那是自然!不过,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我也不清楚了,也许不止三万,五万八万也说不定。” 魏妗对她的愚蠢有几分蔑视,又觉得分外好笑,“是了,没准十万呢,都在京畿,为了一睹晋王尊容。” 裴令竹神色颇显骄傲之气,没有再多说,转身进了王书房。这一次魏妗再也不费心转悠了,冷笑一声,迈着高傲的步子走开,好一段路后,她对身侧的侍女道:“传信给那位大人,京畿确有军士驻扎,数目至多三万。另外,晋王确实不在宫中,我已确认。” 侍女将密信层层传出宫的时候,一辆辎车也辚辚向王宫而来。 它经受了层层守卫的检查,终于慢慢在未央宫阶前停下。这是王后请来的客人,不管如何说,都没有理由拦住。 辎车上走下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她对辎车上的小厮仿似有几分畏惧,想让行,微微一顿,又在众人的目光中昂首向前。 在侍女的带领下,她先进了王书房。宫里头谁都知道晋王对王后好,如今王后病体瘫在甘泉宫里,即便是她邀请的客人,那也得晋王过目了觉得安全方可入后宫。这一举动在宫人眼里只是寻常,在魏妗眼中却有几分讽刺。 王书房有晋王?做样子倒是做足了的。她站在远处的廊檐下,冷眼看着那女子进了王书房,嘴角勾起浅笑,便不屑地转身离去。 这头女子和小厮一入王书房,那“小厮”便大步走到案前,迅疾脱了外衣,换上一旁魏冬早就准备好的国君常服,“王后如何了?身体可有恙?” 魏冬道:“在甘泉宫养着,偶尔来一次王书房。听老太医说了,一切安好。” 将脸上的化妆去了,那“小厮”赫然显出秦珩俊朗的面孔,他看了眼面前站着的始终沉默寡言的瘦女子,“方才走得急了,不及细问。你是叫顾言希?” “是。” “孙石灵与你有何干系?” “回君上,无关。”她低眉顺目道。 “哦?本王听闻王后说,你是他的女儿?” “恰巧相像罢了,小女不过一介平民,不敢与大水工之女比肩。”顾言希的语气有十分的坚定,这种近乎冷漠的坚定让秦珩很难对她产生怜悯。他知晓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却又因她的身份和她迷离的态度而不愿与她周旋——她就像是一坨毫无头绪的棉絮,但理清她并无任何意义,徒费时间而已。 “冬子,带她去见王后。晚膳准备些补身子的热汤,本王要与王后一起用膳。” “冬子得令。”秦珩回宫,魏冬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就落下了,他分外高兴,带着顾言希就往甘泉宫走。与此同时,方涓和蒙溪都是脚步匆匆向着王书房赶,比起往常,他们不过是脚步急了些,不细看则极难发现。某些人粗粗一看,只觉得是这二位大人很是尽职尽责了,君上明明不在宫中,却偏偏日日要这般做戏,倒不嫌累疼。 顾言希这次再回到晋王宫,心态是万般不同了。 她曾以为自己来到这个时空能够好好地闯一番,而这个幻想在她成为宫女后就破灭了;遇到了裴令竹,让她感觉到人生似乎没有那么坏,或许她可以跟着王后一路走到底,却也没有料到王后将她送出宫给了梅姑。 她如今能够想通,这位王后似乎是存着梅姑能够保护她的心思,然世事总难料。梅姑私心,为了侄儿能在晋国朝堂有一席之地,玩弄计谋,从头到尾只是将她害惨了。 她在这里,就像是一块破抹布,一个破皮球,命运被捏在别人手里,在权力的狂风中被撕烂。 能释怀吗? 当然不能。 可她不过是一介草民,退一万步,她认定自己是孙石灵的所谓女儿,也是一个吊在断头台上的身份,落不落铡刀,全看晋王心情。既是如此,不如就做她的顾言希就好了,生生死死,也不过几十年光景,再难熬,也逃不出去一个“死”字。 这样破罐子破摔地想,她仅是能度过当下。心中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是拔除不了了。只是在它长成参天大树前,她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浇灌。 裴令竹由始至终就不是什么药罐子王后,而在顾言希侍奉她的日子里多少知道些,是以在进门后,那阵刺鼻的药香并没有让顾言希心生疑窦。只是看到裴令竹站在窗边的安静样子,莫名让她想起许久前,她也是像这样站在这里,莫名其妙挑她的刺。 念及如今自己经历的种种,真恍若隔世,她禁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裴令竹见她未语泪先流,心头也有几分难受,“是我思虑不周,害苦你了。”她这句话是真心的。 顾言希愈发流泪凶狠,跪地道:“王后,求求您,别再不要我了,留我在王宫里吧!我愿意这一生都陪着您,做您的侍女。” 裴令竹叹气。她现在早已想不起来,当初对顾言希的恨意,那些恨在秦珩的爱里消亡了。她拉着她起身,沉默许久,了然道:“你甘心待在我身边?吴氏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凭你一己之力,绝难撼动。” 顾言希神色震动,“王后,我……” “你不过人之常情。” 顾言希流着泪,哭道:“我恨她。” 裴令竹道:“世事多舛,你且先安定了,其余事,押后再议罢。” 顾言希点头应允,她如今身体状况并不好,养身体当在第一位。而裴令竹则是看准了她情绪颇不稳定,唯恐她在这特殊时间生事,故而才特意嘱咐将她带入宫中,一来她确实心有愧意,二来也是想将她放在眼底,此时不生事端便是最好。 裴令竹让越秀去安顿了顾言希,又换上了她的常服,到王书房。蒙溪和方涓这多日不见国君,有不少事宜与他商讨,她轻手轻脚打点了一些碎事,待他们结束时,魏冬已经备好热羊汤与锅贴了。 “都别走了,一起吃。”秦珩招呼两人。 蒙溪道:“君上,我与方大人这些时日都未曾在王书房用膳,怕是不合宜。我等先回了。”他早就眼尖注意到了王后,是以拉起方涓就走。方涓在门口与她打了招呼,也颇有眼力劲地离开了。 裴令竹笑着走到秦珩身侧,不待说话,他便拉她进怀中,抱得小心翼翼,“好久没见你,怎么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