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

澄春殿

‘哗啦！碰！’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淑妃扫落在地。平日里她那幅高贵典雅可怜兮兮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狰狞可怖，“凭什么？！我上官家并不是凤家覆灭的真凶，我们不过是在陛下封赏之时，做了别人的挡箭牌罢了！当初，本就是陛下要除尽凤家，如今西梁国国力强盛，为了自保，他却把所有的罪，都怪到我上官家的头上！什么猜疑，什么皇权，不过都是借口！”

“娘娘！慎言啊！”站在她身后的那名侍女，紧张地跪地。自承祥宫回来后，她见着淑妃虽面色有些奇怪，但尚算镇定的样子，便将人都唤出去，锁紧殿门。但她没想到，这殿门刚一锁住，淑妃就恼怒地说出这番话来。

眼瞅着淑妃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她只得走近再劝道，“娘娘，现下最紧要的事，是要救二皇子出来。就算陛下想要对咱家出手，也不会在此时，毕竟陛下今日下的旨意，也还留有两分薄面。否则，单凭谋害皇嗣这一条，就足以下狱了。”

“什么皇嗣？！什么公主？！那丫头，不过是一个外来货罢了。”

“娘娘！这话，日后可不能再提！”

“为什么不能提？！一个小丫头片子，竟能让我儿，落到这番田地！我定要让她尝尝苦处！”言罢，淑妃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灵儿言道，“灵儿，待会儿本宫写个条子，你代本宫去趟德裕宫。”

“娘娘，您今日去承祥宫大闹一场，陛下已经知道了。半个时辰前，修岷公公还来过，说是替陛下来传话。只是不知为何，后又被紧急叫走了。看这情形，陛下已经恼怒了。若是这时候，咱们再与贤妃娘娘有所牵扯，恐是不好。”灵儿担忧地看着淑妃，言道。

其实她也很疑惑，娘娘为何在这个时候去找贤妃呢。现在正是风头紧要之时，澄春殿的一举一动，一定都被人盯着。若是....娘娘为了二皇子而去，指望着贤妃能够搭一手，可....贤妃自入宫以来，就不受陛下待见，仅有的几次面圣，最后都被陛下发落了回来。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妃，怎可能帮得上娘娘呢？！

“本宫不是让你去见贤妃的。”淑妃寒声道，“本宫是让你悄悄溜进德裕宫，去见大公主，并将这条子亲手交给她。”

可是大公主....是那人所生....这些年她的待遇那么不好....这种时候，娘娘去找她做什么？

“娘娘....”灵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淑妃打断，“去吧，照我说的做。”

“诺。”

“等等。”眼瞅着木灵就快走出殿门，淑妃又唤道，“来。”木灵走到她身侧，二人耳语半晌，木灵的脸色瞬息万变，待淑妃说完，方惊讶道，“娘娘，这样...怕是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若是陛下真的有这样的心思，我这么做，也算是为我儿留个保障。”自从听了纯妃的话，她这心从未安定。从承祥宫到澄春殿不过半个时辰，已足够让她想清楚那些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作为一个母亲，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替她的儿子打算。如今上官家位高权重，退是退不下来了。假若纯妃今日所言是真的，那她今日所为，至少，能保下她的孩儿。

木灵瞧着，淑妃坚定而决绝的神色，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郑重回道，“奴婢明白了。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这事，一定万无一失。”

御花园

西侧

心蕊瞧着龙如霜在前头越走越快，忧心地提醒道，“慢点！公主！小心脚下。”

“大姐姐说，这里有好玩的东西。”言罢，那小丫头神神秘秘地，一下蹿回心蕊面前，笑着说，“她说，这里的东西，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据说是当初仙人留下来的圣物，碰一下就光芒万丈，还会闪出七色彩虹呢！大姐姐跟我说，让我定要晚上来，这个时候，最能看清圣物的彩虹了！”

“公主，奴婢不知大公主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东西。但是....”她拉住龙如霜的手，仔细清理着她手上的脏污，又瞧了瞧周围花木凋零，寸草不生的情形，心中更是不安。

她二人自从进了这林子，所过之处皆是荆棘，这地方恐怖阴森，里头还时不时地传出些诡异的声响，越往里走，她的心就越慌。若不是公主执意要到这儿来，这地方，她定是决计不愿来的。

如今她们已走了一段路，再往深处，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她怕瞧不见回去的路，便生出了回去的心思。可她抬头，瞧着龙如霜一脸的兴奋模样，心下微叹，小孩子，果然是好奇心强。

可她仍是打算试一试，便勉力劝道，“公主，这地方阴森森的，不知会有什么东西。如今夜已深了，不若咱们先回去，明日多带些人来。好在大公主虽说那圣物奇特，倒也没说不能带人。”

“不行。”龙如霜却不同意，红扑扑的小脸蛋，透着不愿，“心蕊，咱们都走到这里了，若是就此退回，岂不是半途而废？！阿娘曾说过，半途而废是不对的！”

心蕊叹了口气，稳了稳心中的思绪，言，“可是公主，咱们不能在这待太久，若是太晚回去，贵妃娘娘会担心的。”

“心蕊....咱们再往前走会儿吧....”龙如霜觉得心堵，都走到这儿了，大姐姐说得，就在里面了。

心蕊看着她满眼希冀地看着前方，便心软道，“好吧，公主，慢点走，小心些！”既然公主不愿意回去，那她也只好陪她多在这林子里看看。小孩子嘛，这兴奋劲也撑不了多久，约莫今夜若是寻不着，日后她也不会再来了。

一听心蕊同意了，龙如霜便撒开了欢，勾起小巧的唇畔，轻声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向前而去。她小脚丫轻快地踏在每一块石板地上，一举一动间，宛若一只落在清露上的翩翩蝴蝶，粉嫩白皙的脸蛋透着星碎的美艳，掺杂在孩童的稚嫩中，那双微小飞扬的葡萄眸里划过兴奋的神采，犹如夜幕星空中遗落的星光。玩得尽兴了，龙如霜便做鬼脸回过神来，那一眼回眸，便让心蕊楞了下来。

这孩子，定是上天的佳作。

“啊！”

心蕊正想着，前头的龙如霜却不知踩中什么东西，落了下去。‘碰！’的一声响，那小小的瘦弱身影一下便倒在了下头的深坑里。她心下慌乱，顿觉不好，便飞快地朝那深洞口旁而去，“公主！”几步的光影，她焦急地跪坐在荆棘丛里，大声喊道。

她寻了许久，才借着那月亮渗进林子的些许光芒，瞧见了眼中噙满泪水，边低泣着边揉着自己脚腕儿的小人儿。细细端看，她只揉搓那脚腕，好似除了脚腕处的紫红外，没受其他的伤，便不禁感到庆幸，唤道，“公主，你没事吧？！”

“心蕊....”龙如霜语气中断断续续地掺杂哭泣声，似是小兽呜咽之感，带着些难过和气愤，连连说着，“阿娘昨夜才为我缝制的衣裳坏了....呜呜....我的脚....我的脚也受伤了....这里....这里好黑啊！”

心蕊听着她的话，放心了许多。看来除了衣衫破了，脚受伤了，倒没有多大的妨碍。她四处循着周边落下的树叶和枝杈，想从中找出比较长的树枝，看能不能将龙如霜拉上来。

“公主，你别害怕，奴婢马上就会把你救出来的！你别害怕啊！”边寻着，她边不时朝洞中说话。龙如霜太小了，跟她说些话，她便知道她还在这里，或许，便不会那么害怕了。

“呵呵！果然是被‘宠’着的人呢，没心没肺的，说什么都能信。”心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往那出声的角落看去。接着，她看到一个女孩儿从那儿走出，这女孩一身素青色染罗水烟裙，她的黑眸中透着不屑，从那角落到这洞穴旁，一举一动间，很是肆意张扬。

走到那洞穴，这女孩儿不屑地朝那洞中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什么很厌恶的东西一般，看一眼，便嫌弃地回过了头。

“奴婢，见过大公主。”心蕊朝那女孩儿见礼道，“大公主，霜翎公主不慎落在这洞中，奴婢一人势单力薄，还请公主帮个忙，与奴婢一同将公主殿下救出来。”

“帮忙？！”那女孩儿嗤笑一声，“她原本就是被我给诓进去的，我为什么要救她？！你一个贴身奴婢，又有什么资格，请我帮忙？！”

“大公主，奴婢斗胆问一句，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心蕊心头怒意渐起，龙如霜如今不过两岁，一个两岁的孩童，何以会受到自己的兄弟姐妹这么大的敌意。

当初的二皇子，如今的大公主，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是公主，身份高贵，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轻蔑地瞥了眼心蕊，言，“你一个奴婢，没有资格问。”

“大姐。”龙如霜听到上头传来的声音，她认得，其中一个声音，好像是大姐，便询问道，“上面的是大姐吗？！”

“是。”那小女孩儿勉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厌恶，淡淡地向洞中的龙如霜问道，“霜儿，你怎么了？！怎么会跌到这洞里面去呢？！”

“呜呜....大姐，我....我不小心踩空了，就跌下来了。不过还好这洞不深，虽然看不到你们，但还能听到你们说话。大姐，你救我出去好不好？！这里好黑啊，我害怕！”龙如霜听见了那小女孩儿的回应，就仿佛找到了出去的希望，那双葡萄眸，一下就摒弃了悲苦，变得如星火般明亮。

大姐对她很好的，平常那些人都躲她远远的，只有大姐愿意带她玩。现在大姐来了，一定会将她救出去的。

“霜儿别怕！你还记得，大姐跟你说过的，这里有件上古仙人留下的圣物，越到晚上啊，这圣物出来的机会就越大！大姐出来得急，也未曾带侍婢....”说着，她便往后一招手，将暗中等待的人唤出来。

那些人一出来，便朝着心蕊而去。心蕊一看不好，大公主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便朝着洞中大喊道，“公主！你别相信大公主！她！她是.....”

话音未落，她就被人捂住口鼻，拖走了。那女孩儿冷冷地看着心蕊被带走的方向，感叹道，“原来龙如霜这样的人，也有如此衷心的奴婢，她还真是幸运。”

“大姐，心蕊怎么了？！她人很好的，要是冲撞了你什么，你别在意！”龙如霜焦急地看着那狭小的洞口处，大声喊道。方才，她隐约听到了心蕊传出的呜咽之声，便朝洞中看去，只是视线所阻，她没能看到更多。如果自己没有听错，那....怕是心蕊一向肆意惯了，得罪了大姐罢。没事，等我回去同大姐说说，大姐一定不会计较的。龙如霜暗自将这件事记下，用力点了点头。

那女孩儿挑了挑眉，不可置否。自己都安危难保了，居然还有时间去顾别人。她尽量放柔声音，不让龙如霜看出端倪，朝那洞口道，“霜儿你别急，我这就去叫人，等人来了，你就有救了。”

龙如霜一听那女孩儿要走，心里一疙瘩，焦急道，“大姐你早点回来，我害怕！”

“好！”话音一落，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那女孩儿离开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龙如霜心底，每一下都让她心中更为不安。

天渐渐地黑了过去，时光飞逝，随着夜幕降临，掺杂着寒意的微风争先恐后地渗了进来，它们无孔不入，肆意地侵略着龙如霜单薄而幼小的身体。

“不要！不要！呜呜.....”等待太久的龙如霜，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坚硬的石头上睡着了。梦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景，犹如蒙在她心上的黑暗烟尘。

就连醒了，睁开眼的时候，她都只能看到黑黢黢的洞窟。那一刹那，她觉得面前的所有都是黑色的，无力的、沉重的、绝望的黑色。

她使劲的哭喊着，凄厉的声线很快透过了一道道暗墙，却没有回应。没有....什么都没有....

“母妃....”悲伤时，她记起，心蕊能发现她，是因为这洞穴有一处是能透进月光的。坐过去....坐过去就能看到光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进的每一步，慢慢地踱步到那月光下。这地方很小，但刚好，能容纳龙如霜的娇小身形。

这里是她住进这皇宫以来，见过的最阴暗的地方。进来时，有心蕊陪着，她倒还不惧。只是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宽大的石洞，加重了她心中的恐惧，这恐惧很快形成一个坚固的牢笼，将她死死地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