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淑蕴第二次见林蒹葭。
如今二十三岁的林蒹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本身就身材高挑匀称,生的眉目明艳,再加上月子里保养得宜,微微有些肉感,整个人显得珠圆玉润,同时母亲的身份又让她在明艳张扬的容貌中添了几分端庄温婉。林蒹葭一身嫣红色的衣衫落在众妇人中间,恍若一朵人间富贵花。
十六岁的李淑蕴拽了拽新做的湖绿色的衣裳,少女瘦削的肩膀脸颊,在林蒹葭的衬托下,更像一株不见经传平平无奇的小绿芽。一如做小姑娘时见到她,李淑蕴轻轻往后缩了缩身子,希望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
只是她刚往后一退,便不知踩上了谁的脚,身后的人尖声一叫,下意识便咒骂一句:“瞎啊,不长眼啊?”
原来是是乔卿,姚安的妻子。
李淑蕴连连道歉,尽管已经压低声音,可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因为与李淑蕴“有仇”的乔卿并不打算轻易地放过她。所谓冤家路窄,乔卿对李淑蕴一直心生怨恨,毕竟本来应该嫁给姚安的人是李淑蕴。
“哟,我当是哪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不长眼,没想到是小公爷的夫人啊!”乔卿面上笑着说话,语气却十分不善:“夫人您不妨站的直一些,这般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如今可不比以前了,就算您不觉得有什么,也要想想小公爷的面子啊!”
这一句话说的,这实在太难堪了些!
李淑蕴面上烧红,当下紧张尴尬的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周围人都不敢接话,只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人群中的林蒹葭注意到了这一幕,她看了看局面,柔和笑着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抬手轻轻拍了拍乔卿,眉眼娇嗔亲昵:“你这小妮子,跟亲近的人说话怎么没有分寸啦?你再怎么调侃人家,回头还要喊一声婶子呢!不敬长辈,一会叫我碰着姚夫人,可要说道一二。”
她这番举动自然又亲昵,看似与乔卿亲近,却又带着几分警告责怪,让乔卿不敢再言语。论辈分,郡主娘娘和官家是堂兄妹,石恒山和三殿下是表兄弟,李淑蕴和林蒹葭的辈分都在她之上。李淑蕴她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林蒹葭是皇子侧妃,她不敢不敬。
乔卿连忙赔笑道:“好婶婶,我和她开玩笑呢!哪里就真不敬了呢!”
“我就知道姚少夫人不是那小气量的人呢!”林蒹葭温婉一笑,又过来挽着李淑蕴的手道:“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刚好有事儿要麻烦你呢,请随我过来。”
“是。”李淑蕴应下,很快跟着林蒹葭离开了这片尴尬之地。她注视着前面娉婷袅袅的女人,心里惊羡不已:她什么时候也能像人家这般八面玲珑、机敏聪慧、处理起人际关系来游刃有余呢?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又散开,林蒹葭默默地喝了一杯茶,才抬眼和坐着的李淑蕴说话:“你们是三月里成亲的?”
“是。”
“嗯。”林蒹葭眉目间有了疲倦的神情,语气慵懒中透着感伤:“你们成亲那一日,本宫正生源儿呢,一脚踩在鬼门关,差点送了半条命。”
李淑蕴知道她说的话里有话,犹豫一下还是努力笑着应酬:“娘娘有天人庇佑,一定能化险为夷,如今母子平安,必定后福无穷。”
林蒹葭挑眉看了一眼李淑蕴,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唔,也是。”她顿了片刻,看似是在开导:“乔家才来京城没几年,底蕴不深。乔二姑娘又是个姨娘养大的,说话嘴上没边。你和姚家、乔家的事儿我多少听过一些,她恼你也是情有可原,你别太往心里去。”
“多谢娘娘开导,妾身不会计较的。”
“唔。”林蒹葭温和一笑,像是在开玩笑:“那回去可不要和他哭诉哦。毕竟小公爷是个火爆的急性子,又好不容易娶了妻子,回头生气了定要来说本宫没有招呼好你。”
李淑蕴一怔,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和石恒山亲近又了解,他们两个倒把她撇在外边去了。只是石恒山怎么会是个火爆的急性子呢?这天下没有比他再沉稳寡言的人了。她心里头奇怪,却闭口不谈,只笑道:“娘娘放心,我是知道分寸的,这次还要多谢娘娘替我解围,夫君又怎么会怪娘娘呢?”
“真的不怪吗?”林蒹葭一怔,喃喃一句。
“娘娘您说什么?”李淑蕴不解。
“没什么。”林蒹葭忆起往事,仍旧满心遗憾。
想当初林家出事,石家不怕被牵连,愿以婚事保她平安。可她父亲兄长却着急忙慌的把她送入三殿下府上做妾……驳了郡主娘娘和石恒山的面子,他怎么能不怪呢?儿时与石恒山天真的誓言、相处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曾经有多爱她?可后来她另嫁他人,给别人生儿育女,他却一直苦等多年,错过了最好的年纪,最终娶了名声不太好的李淑蕴。
他该怪她的。
林蒹葭满腹心事的打量李淑蕴,心里想:这小姑娘看着年纪小,性子也软弱,遇到事情慌张又天真,可倒是乖巧听话,温顺嘴甜,虽然交际不是顶流,但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可瞧她不谙世事的模样,林蒹葭心中就一阵酸涩,眼眶也有点发红。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正是因为有人护着让着,才能养成这天真无邪、不善交际的性子。
可惜,那个从前只要自己说怕,就站在窗前默默守护一夜的少年郎、因为她一句话就能骑马跑三天去城外寻山竹送到她手里的小公爷,早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了!
如果当初林家没有出事,那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的,哪里轮得上李淑蕴?
一想到这里,她心生妒忌,鬼使神差般的开口说道:“纵是他不怪我,我也愧对于他,害他等了我这么些年……”她说着故作慌张,连忙笑着低头道:“哎,你看本宫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如今你们都成亲了,本宫也放心许多。夫人可要替本宫照顾好他!”
什么叫“等我这么多年?”
什么叫“替她照顾好石恒山?”她是石恒山的妻子,要照顾是她自己照顾,怎么叫替林蒹葭照顾?
李淑蕴脑壳嗡的一声炸开,无数往事纷至沓来:儿时他们家隐晦提起和林家定亲的事儿;那年她问石恒山是不是要娶林家小姐时他回避的神态;以及他迟迟没有的婚姻……桩桩件件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石恒山不是性子冷漠很少表达情绪,而是他想表达的人,根本不是她。从前她庆幸的他多年未娶,其实都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痴情和爱惜。
他是深情的、温柔的、热烈的、义无反顾的,只是这些通通都没有给了她。
李淑蕴悲从中来,在这地崩山摧电石火光之间,头脑却无比的清醒。她垂眸掩下心事,语气轻快道:“娘娘您多虑了,您的事情妾身也听夫君提起过一二,不过是往事依稀春华秋梦。如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夫君已经释怀,还请娘娘也不必为此伤神,好好照顾小公子才是。”
林蒹葭猛地抬眸,冷冷地盯了李淑蕴一眼,很快又恢复平和的情绪:“也是,都是老黄历了。本宫一时想起过去,怅惘了。让夫人您看笑话了。”
“哪里,娘娘重情重义。”李淑蕴抿嘴一笑。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做的,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在石恒山这里,她不战而败。
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不自量力……
李淑蕴隐隐觉得,胸口有一点发疼。像是空了一个大口子般,痛的叫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