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还没等柳黛说全了话,苏长青便吩咐一行人上马赶路,留下一个委屈的柳黛和气鼓鼓的郑彤。
柳黛也晓得人为刀俎的道理,人在屋檐下,不想低头也得低头。无奈扶着郑彤的手,再一咬牙,上了马车,可人一清醒才意识到,她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等郑彤打马跑起来,更如酷刑一般折磨。然则她心里明白,此时若叫出来,哪怕哭出来,苏长青也不会为她停下,他要的是将她活着带回九华山,至于她路上受了多少苦,这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风餐露宿赶了三天路,他们终于出了河南地界,九华山就在两日路程之内。因此苏长青大发慈悲,允许当夜在汝原镇落脚。
柳黛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大腿上的伤结了痂又被磨破,等到了客栈,终于能避开人仔细看看,这才发现亵裤绸布已经被磨得跟伤疤粘合在一起,撕不开,一扯就是钻心的疼。遇此情形,柳黛一连多日的故作坚强一溃千里,她看着自己被血染透的白绸裤毫无办法,心里是比绝望更绝望的情绪,翻江倒海一般将她淹没。
郑彤进门时便撞见坐在床边嚎啕大哭的柳黛。
经过这段日子的马背交情,她原以为柳黛是个与她一般坚强的女侠,谁知进了城就哭成这样,这回也不是嘤嘤低泣了,柳黛满脸横泪,声音大得把苏长青都引了进来。
“收声。”
这是铁石心肠的苏长青进门后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继而是,“城里鱼龙混杂,你一哭岂不是昭告众人,咱们不寻常吗?”
见柳黛哭声不止,他压低声音提醒她,“沙坡地的事情你就忘了?”
想到当日尸横遍地的场景,柳黛显是怕了,收住声音,上齿咬住下唇,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与苏长青对视。
半晌,苏长青无奈,蹲下身来,“伤得什么样?我看看。”
柳黛被他这一句关心吓得往后退,“不要……你别过来……”
郑彤连忙在一旁劝道:“阿黛,我大师兄懂些医术,治外伤更是拿手,你就让他看看嘛……”一双小姑娘感情甚笃,已叫上了乳名。
但无论郑彤如何劝,柳黛就是不肯。
苏长青这才醒过神,“姑娘家的伤,我是不便看的。师妹看过之后说与我听就是。”
过后,柳黛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先用温水浸泡,再慢慢将白绸裤撕下,风干了上好伤药,已是深夜,柳黛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朦胧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她伤车这样,明日慢一些,至多三日就到。”
郑彤心中内疚,“明日我会小心的。”
苏长青这人……
心不够硬。
这是柳黛睡着之前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
不远处更夫绕着墙角走,告知天地,三更已过,万物寂寥。
郑彤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坐起身却什么都没瞧见,不见凉月的夜里,屋子里黑黢黢看不清,但她感受不到任何生人气息。
突然她手背一痒,仿佛是有臭虫爬过,吓得她登时跳起来,把那臭虫甩到墙角。但又怕那臭虫再去咬柳黛,便一面叫醒柳黛,一面将烛火点燃——
再度明亮的房间却如同地狱一般,爬满了身体肥硕、背壳油亮泛绿的多足虫,正从门缝、窗缝里爬进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让人只看一眼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苏长青也是被一声尖利的叫声惊起,他本就是和衣而眠,立时取剑便冲进了郑彤屋内,只见郑彤已然被青背虫缠住,正以一招“风起浪回”挥得虫子散开又聚集。而柳黛站在桌上抱头惊叫,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动也不敢动。
此时几个师弟也已经赶到,苏长青吩咐他们去找火把,自己与陈怀安去救快要力竭不支的郑彤。
窗户哗啦一响,有人踢碎了木窗户,脚蹬窗台一跃而入,径直扣住柳黛左肩,一收一带就将她收拢在身前,另一只手抽出一把雪亮短刀接住苏长青迎面而来的剑气。
窗门接二连三闯进一帮蒙面人,九华山弟子业已举着火把赶到,两帮人马齐聚,又是一场恶战。
只是今日抓住柳黛的蒙面人,比之前沙坡地白衣人的功夫更胜一筹,此人内力深厚,刀法凌厉,刚猛之中兼有苗刀的灵活,像是师从多处,各取所长了。
而为控制住柳黛,他不得已收住左手,只有右手应敌,周身破绽便多了起来。苏长青与他过了十余招便知他路数,与陈怀安一个眼神交换,挽剑向下,刺他后脚经脉,蒙面人后退半步,险险避过,还未稳住心神,苏长青与陈怀安便各自一招“破月”,运剑如龙腾,一左一右向他袭来。
眼见苏长青那一剑似烈风轰隆,他决意将柳黛往后拉,出刀去迎苏长青。这便给了陈怀安机会,捉住柳黛便向门外跑。
蒙面人却不慌不忙,静下心来与苏长青拆招。他越是慢,苏长青便越是疑惑,到后来疑惑变作焦灼,恨不能即可解决了他,好飞身追出去。
只因苏长青发现,不知何时,先前满屋子的青背虫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