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大奶奶您振作一点,大爷这就回来了!”侍女春明的声音焦急又悲怆的响了起来。
萧玉杏勉强睁开了眼。
看着这个陪伴了她十余年的侍女,萧玉杏努力想要挤出一个微笑。
殊不知,她连笑一笑的力气也没了。
大约是……
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吧?
“给我吃口茶。”萧玉杏虚弱的说道。
春明去倒了茶水来,用小匙一点一点的喂给萧玉杏。
茶水苦涩微凉,一尝便知是最下等的陈茶梗冲的。
萧玉杏吃了两口就摇头、再不吃了。
她陷入怔忡。
半晌,她才弱弱地说道:“你去外头去,我、我先……睡一会儿。”
春明急道:“大奶奶……”
“快去。”说着,萧玉杏闭上了眼。
春明没法子,只得抹了把眼泪,默默地走出了屋子。
萧玉杏又睁开了眼睛。
她想,她大约是……快要死了。
所以总想起以前的事儿。
——十年前,她是个蒙恩赦退役的大龄宫女,出宫时已二十二岁。离宫之后她无处可去,便用贵人赏赐的银钱在京都郊外的镇子上买了幢小宅子,自由度日倒也痛快。
突然有一日,邻居谢家的长子谢承宣登门造访、向她求婚?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他说:
“……不瞒姑娘说,我已到了适婚年纪、家母催促得紧,可我不愿意选择母亲喜欢的姑娘;所以……若姑娘也无意中人,不如……我二人就凑合着过日子?”
萧玉杏十分震惊,问他为何会有这样疯狂的念头。
谢承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我和姑娘是一路人……都是明白人。姑娘的眼神太透彻了,无欲也无求,我也一样。”
萧玉杏自然是要婉拒的。
但她也陷入了沉思。
——老实讲,谢承宣的提议让她很动心。
颇有几分姿色的未嫁老女自立门户、实在是太麻烦了,光是要应付那些不怀好意、打着各种借口上门问东问东的狂蜂浪蝶就已经让人心中害怕、还精疲力竭……
如能嫁个明白人,倒也便宜。
接下来,萧玉杏开始打听谢家与谢承宣此人。
——谢家乃是富绅,前朝时也曾做过武官、祖上显赫过,但没落至今、只靠着丰厚的祖产渡日。谢家有兄弟二人,谢承宣是兄长、今年二十三;他还有个弟弟谢承安、今年整二十。
正如谢承宣所说,他已到了适婚年纪、但前头和他说了亲的那位姑娘家里悔了婚,姑娘被他的父兄给另嫁给高门世家子弟了……
大约是因为这个,谢承宣才死了心。又被他母亲逼婚逼急了,这才找了上萧玉杏。
萧玉杏失笑。
她原是御前宫女、因办事牢靠才被皇上指给太子,又在东宫书房侍候太子笔墨;虽她年纪不大,但各种龌蹉腌臜事已经见得不少……
后来承蒙贵人开恩、放了她出宫来,但萧玉杏早已失去了花信女子应有的鲜活气息。
在她看来,活着、就是天天吃喝拉撒,仅此而已。
但接下来每隔几天,谢承宣必定过来再问她一遍……
终于有一天,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过门以后,萧玉杏才知道她所期待的婚姻……并不是她想像的那样。她更加没有想到,她会……渐渐爱上谢承宣。
大约在爱情面前,所有的女人都是傻子。
萧玉杏亦如是。
当她还不曾对谢承宣动心的时候,两人尚能愉快相处。
直到——
他觉察到她的心思……
谢承宣开始逃避她。
婆母与妯娌对萧玉杏很不好。
但爱上谢承宣的她、愿意为他忍受委屈。
直到他觉察到谢母对她的刻薄!
他发了很大的火,要求她跟着他离开谢家……
可萧玉杏为了家门和睦、执意要拉着他留下来;他勃然大怒、摔门而去,从此投了军……一去就是十年。
在这十年之中,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但书信往来却是很频繁。
但萧玉杏怀着一颗卑微的心、害怕他……最终连信也不愿意给她写,所以她绝不会在信中说多一句无关之事。
两人的书信往来,全与他的事业有关。
十年里,谢承宣从未踏足过谢府一步……但他在边关苦心经营,最终一步一步的成为了戍边大将军。
萧玉杏当然也被朝庭封为了诰命夫人。
但是——
萧玉杏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从两个月前,她连握笔也握不住,写给谢承宣的信……越来越少。
想到这儿,萧玉杏睁开了眼。
她突然觉得身体轻盈、呼吸畅顺,就连总是晕晕沉沉的头、也是那样的松快自在。
萧玉杏意识到了什么。
她苦笑,然后从床上起来了。
行至衣橱前,她找出了一套她最爱的浅青色衣裳。
换好之后……
萧玉杏又苦笑。
卧床两个多月,她已瘦得不像样子。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也空落落的。
穿好了衣裳,萧玉杏又去开了妆奁。刚拿起黛石,她就看到镜中面容苍白又瘦削得不像话的自己……
萧玉杏忍不住轻轻地抚住了镜面。
这么瘦呀……
她轻声叹气。
院子里响起了急促而又沉重有力的脚步声。
春明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大爷?!”
“你们大奶奶究竟怎么了?”
一道陌生、却又熟悉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中不乏焦急与关切。
春明急切的小小声嘀咕了起来。
萧玉杏微微一笑。
她拿着黛石,稳稳当当地对着妆镜、描起了淡眉。
门被人推开——
春明的声音欢喜地响起,“大奶奶、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啊!”
侍女突然顿住。
萧玉杏转头看向站立在门口的陌生男子与侍女,微微一笑。
春明先是一怔,当即眼泪长流、还死命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
萧玉杏打量了陌生男子一番。
男子生得修眉轩目、英挺儒雅,身上穿着将军软甲、还披着件披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儿。
她认出来——
他便是她的丈夫谢承宣。
啊,原来他们已经分离了那么久吗?
久到她都已经忘却了他的模样。
“大爷回来了。”萧玉杏浅笑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