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母。”念瑶忽然伸手捏了捏王氏的衣袖,“爹爹给我准备了几套衣服呢,这几日我合衣睡就行。”
合衣睡便不会接触到被褥,王氏顿时松了口气,看向念瑶的眼神越发柔和,当真还是姑娘家懂事贴心。
不多时,王氏便命人拾掇出了间屋子来,屋内陈设虽不名贵,却也是家里能拿出来最好的了。
念瑶休息前本想打听下三伯新收进府的养子,可想想冷不丁问一个与自己没干系的人有些不妥,再加上着实困的头昏,才作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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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是熟悉的梦,念瑶独自倚在明红的窗栏边,今日晋王入京,城下百姓乌泱泱跪着,军队前的高头大马上,晋王黑红色盔甲像是血浸染而成,分明成千的人在窃窃私语,可念瑶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蓦的,晋王勒马驻足,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身朝念瑶的方向看过来。
晋王双眸中阴晦浓的化不开,如同盯着猎物般,四目相对之下,念瑶心中胆怯到呼吸都不敢有,几欲躲避却动弹不得。
惊恐之下,念瑶猛地醒了过来,她心跳的厉害,回忆着方才的梦,呼吸尚还有些急促,等缓了一会儿后,方叫墨玉进来侍候她换衣裳。
墨玉打六岁起便跟在了念瑶身边,因比旁的丫鬟都细心妥协,念瑶出门向来只带她一个。
“往年姑娘从没跟着老爷来过,这次决定的突然,否则奴婢肯定有时间给姑娘备好要用的东西,姑娘且先凑合一下,今晚奴婢就用些旧衣服拼接个罩子出来。”
墨玉语气中满是心疼,自打她伺候念瑶那日起,便时刻注意着,再没叫念瑶因接触布料而起过疹子,要不是这次出门着急,怎会叫念瑶委屈着合衣睡觉。
“不过就住几日,也值得你熬大夜做活儿?”念瑶随意挽了个发髻,看看外面的天色道:“正好赶上,走吧,别叫他们等急了。”
她今儿来的时候原穿着件儿湛青色绣云纹的织锦长裙,瞧着这会儿又飘起小雪来,便随意拿了印花锦缎的月牙色带帽披风将自己裹好。
齐仲贤家住的偏远,庄子便也比京中的寻常人家大,光是绿梅便种了满院都是,映衬着落雪倒是平日里看不着的景色。
走出院子不远,念瑶隔着几株绿梅便隐约瞧见有个半人高的黑影儿跪着,许是因为下了雪,四下并无别的人在。
再走近一些,念瑶从侧面打量着眼前人,一颗心蓦的提到了嗓子眼儿,他除了眉宇间还有些稚气未退,熟悉的五官与梦中那人完全重合。
天地间一瞬安静下来,飘雪落下的声响都好似能听见,念瑶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梦境中。
摄政王骑在高头大马上回望自己,只一眼便能看穿她的所有心事,眨眼间又是漠北凌冽的寒风,好似透过摄政王的双目便能感知到那份冰冷。
完了完了,齐家这次又要完了,这是念瑶回过神来的第一个想法,往后的杀神如此狼狈的跪在这里还被她瞧见,面子上都过不去。
要不,要不她就装做没瞧见,直接越过去吧!
正当念瑶想要提起裙摆小心绕过齐泽时,一道声音凭空传来——“念瑶,你怎在这儿呢?”
念瑶一只脚将将踏起,便因这一声呼喊生生又收了回去。
“快些来,今儿有梅子酒喝,咱们许久没见了,好生说说话。”
来人是念瑶的堂兄齐铭,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奈何无论文武都不精通,整日里撵狗打鸡,是个瞎胡混的公子哥儿。
“堂兄。”念瑶一边儿回话,一边儿偷偷打量着旁边齐泽。
齐泽一身黑色玄衣还算得上干净,因跪着叫人看不清身形,那双腿深深扎在厚实的积雪中,连带着膝盖上头的裤脚也早已湿透。
即便如此,齐泽上半身仍旧挺拔,只有头微微垂下,细密的黑发遮挡住了神色,只能瞧见他苍白的肌肤。
他好像也是才刚发现距自己不远的念瑶,闻声垂下的头轻微抬起,顺着齐铭看了过来,目光正巧对上在偷看的念瑶。
另念瑶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齐泽与梦中的相似却又不同,那双眼中没有丁点儿的冰冷,甚至还带着些青涩,虽被罚跪,却像是并无怨怼,幽谭般的眸中异常平静。
“发什么愣呢……”齐铭走上前喊道:“原本就是要去喊你呢,都等着……”
齐铭后面说的什么念瑶完全抛到了脑后,她心中充满了疑惑,机械的点点头,跟齐铭一同离去,在走了几步后,念瑶不甘心的再次回过了头。
齐泽显然并未料到她会回头,眼神交汇,他眸中的汹涌还没来得及褪去。
充满寒气的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杀意,恐惧感让念瑶恍然间好似身处在流放漠北的路上,她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锦帕,不可思议又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一切就是真实发生的。
梦里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此刻就跪在身前,眼神一如她曾见过那般带着化不开的阴晦与寒意。
念瑶心中咯噔一下。
定神再去看,齐泽已恢复了方才的模样,微垂的碎发将他的神色再次掩盖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