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澄后知后觉地握住老人家主动伸出的手，“不敢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梅梅。”　　这次她在称呼上随了大流，以免又闹出笑话。　　裴慰梅一生风华，纵然在保养上从不懈怠，但毕竟上了年纪，简单的握手也能让李晓澄察觉她的身体每一秒都在飞速衰老。　　她的手不但冰冷，骨肉皮也呈分离之势，手背的皮肤脆得像纸，叫人不敢用力。　　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交握许久后，裴慰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终于松开了她。　　虽然护工就在门外，但裴庆承并没有假手于人，亲自将母亲抱至餐桌前安置好，并柔声问道：“您想吃点什么？”　　在医院待了一天的裴慰梅被各项检查折腾得身心疲惫，她摘下搭在肩头的羊绒披肩，摇摇头拒绝，“现在我只想痛快地吃块巧克力，但我知道你爸爸肯定会不停念叨，所以我就打算在这坐会儿，让我闻闻你们的饭味也好。”　　听起来也是非常可怜了。　　裴慰梅患有二型糖尿病，经常手脚麻痹，为了控制其他并发症，常人能吃的食物有泰半是她不能吃的。　　“Iran陪我忙了一天，我让他陪你们吃点。”　　若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可能不会有人相信，坐拥五千万粉丝的顶级流量小生在家中居然扮演着这样不起眼的角色，要不是裴慰梅提起，大家险些忘了他的存在。　　好在他本就性情寡淡，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这个人员庞杂的大家庭中为自己谋取地位和话语权，比起参与和融入，他更习惯冷眼旁观。　　虽然为人冰冷，但王家人从没有谁因为他这种态度心生怠慢。他可是裴慰梅的宝贝疙瘩心头肉，看不惯走开便是了，谁还敢给他脸色看？也就是这种以裴慰梅为中心的场合，他才会自动沦为被人忽视的配角。　　李晓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大概是没有好好涂药膏，他眉角受伤的位置掉痂后并未长出毛发，这使他的眉毛出现了两条空缺断截，看着更不容易让人亲近了。　　面相学上视断眉为命运多舛的征兆，李晓澄虽不迷信，但总觉得他这样放任不管非常不好。　　可偏偏，她最没立场管他。　　他从进屋起就没看她一眼。　　“梅梅，我……”　　裴慰梅牵住他的手，眼神宠爱，语气轻快地犹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自带融化坚冰的能力：“别急着拒绝我，小家伙。”　　李晓澄心中很矛盾，既希望王易燃拒绝，又希望他能留下。　　只见他俯身亲吻祖母的额头，妥协道：“我也没说不。”　　李晓澄随即松了一口气。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看王易燃的眼神非同寻常，直到坤和开始正式上菜，她才把紧紧黏在王易燃身上的眼神断开。　　裴庆承将自己那道主菜让给了侄子，见状，李晓澄将自己的烤牛肋分了他一半，二人分碟而食。　　他二人不是头一次一起用餐，她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有多暧昧，但裴庆承并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到终于意识到了不妥。　　她轻咳了一声，悄悄掩饰自己的失态。 　　两位长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年轻人之间那点猫腻在他们看来根本不足为奇。　　李晓澄装模作样地切肉，一边不着痕迹地偷看王易燃。　　王易燃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堂而皇之地开始享用他叔叔那道蒜香龙虾，这张餐桌上的眼神较量似乎与他无关。　　李晓澄撇撇嘴，眼神终于学乖了。　　虽然裴慰梅没有食欲，但王震还是给妻子叫了低糖果汁和杂粮点心。裴慰梅象征性地吃了两口，笑着对李晓澄说：“你长得有几分像你爷爷年轻的时候。”　　李晓澄陪笑：“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吶，我爷爷长得这么难看，我要像他那可就完蛋了。”　　裴慰梅看向丈夫，说道：“你看，连这嫌弃的模样也像极了。”　　妻奴王震岂敢说不是。　　此前，李晓澄还不信自己爷爷那种拧巴的性格怎么可能交到这种家世显赫人品高贵的朋友，但眼下她却从心底认可了李枭的交友品味，王氏夫妇不论是长相还是气度，都很容易让人建立信任和安全感，更难得的是，他们在晚辈中也很得人心。别说李枭想和他们做朋友，就连她也想知道和他们成为朋友是什么感觉。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李晓澄的手和嘴巴可没停过。她安静地感受着这家人在餐桌上谈笑风生的美好氛围，直到盘子悉数收走，她才提起今天的来意。　　她本想避开两位老人家的，但事关王易燃的演艺事业，两位老人家坚持要参与讨论她也没办法。　　饭毕，一行人来到花厅，裴庆承吩咐大元去叫陶显过来。　　等人的间隙，女佣送来茶水点心。　　精致的玻璃壶里泡着温暖的果茶，李晓澄喝了一口，茶水冲淡了食物的杂味，只在口腔里余下蜜桃和莓果的香气。　　须臾，胖乎乎的陶显推门进来，别的没说，先朝屋子里的各位问了一圈好。　　陶显虽然肚子圆滚，但性格却不油腻，反而有种与娱乐圈背道而驰地单纯。他对“烟花”也很好，被“烟花”亲切的称呼为“□□显”。　　王易燃大抵从未跟身边人提起过自己的家世，因而陶显和初来乍到的李晓澄一样，都被王家的显赫给震住了。　　以他助理的身份，想要进这扇门讨论王易燃的前程显然还不够格。但宋菲无法莅临现场，只能派陶显过来扮演活体手机支架。　　“我爷爷，奶奶，还有叔叔。”王易燃一边介绍，陶显一边移动手机镜头。　　镜头对准李晓澄时，王易燃没有丝毫停滞犹疑，道出了李晓澄的微博账号，“木子以德糊人。”　　穿着一身迪奥的宋菲坐在会议桌前朝众位一一颔首，她的嗓音有种过度被使用后的沙哑：“大家好，我是宋菲，易燃的合伙人。”　　头顶的日光灯将宋菲照得脸色惨白，令她的疲惫无所遁形，但到底是娱乐圈的老江湖，以她的手腕，对付几个营销号还绰绰有余。　　在这短短的一天内，宋菲干了不少事。　　她简单地将今天的工作内容描述了一番，她的用词极为谨慎，简明扼要又直达重点，恰到好处地避免造成心理恐慌，好让在座两位老人家听了心安。　　“这个‘春风不识我’调查不出来历，也没有回复私信。但就我所知，转发的大V是收过稿子的，发稿人给他们的报价全部都是10万一条。”　　微博大V给艺人发通稿并不是什么秘密，但10万一条的统一报价，的确高于了市场价格。　　不过，王易燃的绯闻，的确也值这个价。　　“烟花”可是目前市面上购买力和凝聚力最强的粉丝团体，加之王易燃本人十分洁身自好，因此营销号要是将他和其他女艺人的互动断章取义发稿蹭流量，到场“烟花”留言基本会趋向一致——“少造谣，抱走我家艺人不约。” 　　也就是说，尽管会有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但王易燃在粉丝心中始终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月光，普通的造势营销很难起风浪，粉丝也不会买账。　　10万一条的报价，一方面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报价人只要求他们扮演吃瓜群众转发“春风不识我633”的那条微博，就算日后形势逆转，他们也不怕得罪王易燃和“烟花”。　　“但我觉得这个报价的目的性太强了，好像是在故意抬高价格，好让这些营销号相信，‘春风不识我’给的就是实锤，这10万绝不是白花出去的。”　　宋菲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不然不会在凡妮莎的经纪约满后，成功将当时红到发紫的凡妮莎收入门下。她这样的老江湖，面对自家艺人的恋情绯闻，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是：同级别的其他对手最近是否看中了什么项目，她家王易燃是不是挡人家道了？　　然而全公司上下忙了一整天，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出来。　　自南韩归国后，王易燃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三个月前，宋菲被告知他想休息一段时间。除了广告和杂志拍摄，他将尽可能留在裴慰梅身边尽孝道。为求得祖父的原谅和首肯，他甚至不惜为当初抛弃家人只身赴韩的决定向祖父下跪道歉。　　尽管遭到了宋菲的阻拦，但他还是冒着会让事业陷入停摆的风险，一意孤行推掉了三部电影一部电视剧，以及两档热门真人秀的邀约。　　这种主动出让爆红资源的好事，人家谢谢这位爷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花几百万买这种离奇的通稿黑他？　　要说王易燃得罪了什么人，宋菲仔细想了想，这个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有陶显随时跟着，王易燃真要说错话做错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主因和外因都可以排除，那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操作舆论，硬是将王易燃和一个看似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姑娘联系在一起？对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所有猜想都因线索断链而陷入僵局，一时间整个花厅安静地只能听见西洋钟走动的滴答声。　　“那接下来呢？”一直没有发言的李晓澄抱胸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陶显将手机摄像头转过来对准李晓澄。　　虽然听凡妮莎提起过王易燃有个前女友，但宋菲一直是不信的。　　王易燃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这几年主动献身的美女蛇没有几千也有几百，未曾有哪一个在他身上讨了好处。　　再说，身为艺人他又怎么会蠢到向同行透露曾经的恋情？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因此，凡妮莎的话，宋菲从没上过心。　　然而“春风不识我633”的这条微博，简直是在疯狂打她的脸。　　李晓澄虽然躺着中枪十分冤枉，但没有哪个经纪人会喜欢自家艺人的前女友，“前女友”三个字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过一码归一码，再不喜欢李晓澄，宋菲也会保持自己的专业水准。　　“一般来说，面对造谣，一张律师函就能解决。但敢问李小姐，你承认‘春风’说的是事实吗？”　　宋菲话音一落，花厅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李晓澄身上。　　宋菲只知她和王易燃有牵扯，但对她和裴庆承的关系却并不知情，因此她问了这样一个难堪的问题，并未让李晓澄生气。　　李晓澄只是停下踱步，借力使力，用同样的问题问王易燃：“你说呢，是事实吗？”　　王易燃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丝毫不惧她的挑衅，“Don\'t be silly。”　　李晓澄冷笑，心想他的睫毛长得这么长，怎么就不能给他那双眼睛保保温呢。　　好在她已练出一颗强心脏，不管他如何冷嘲热讽，她都能假装没听见。她抱着双臂继续踱步，脑子飞快转动，希望尽快找到度过这次危机的方法。　　“晓澄，你休息一下。”在场所有人似乎只有裴庆承一人在乎她的过分投入。　　“我没事的。”她不习惯坐着思考，运动能缓解她的焦虑。　　裴庆承虽了解舆论的重要性，却无法预料各中关节的变数会造成怎样的麻烦，故而虽然全程围观，但始终不能很好地参与。“你们是否制造了过分的紧张？假如你和Iran都不对此发声，那么，那位网友发布的信息就仅限于个人推测，不是吗？” 　　李晓澄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很对。”　　她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裴庆承这样的事业家，思考模式通常建立于自身了解的事实之上，但娱乐圈的生存法则是与之完全相悖的一套系统，他自然对她和宋菲的危机感难以感同身受。　　“我们当然可以对网友的‘个人猜测’保持沉默，只要拔了网线，我们完全可以做到与是非绝缘。但是我们无法忽略地是‘粉丝’这个群体。请问裴先生，你了解你侄子的粉丝有多少吗？”　　“有多少？”　　“四小时前的数据是5783万。”现在有多少她就不清楚了，毕竟王易燃的粉丝每分钟都在往上涨。“这还不包括他的外站粉丝数量。据调查，他的粉丝中有近百分之九十是年轻的女性。而对女粉丝来说，对公众保持单身就是男偶像应该遵守的职业道德！否则，为了他逃课、接机、省吃俭用买专辑的她们成什么了？”　　包括陶显在内，花厅里无人不为她这番言论感到震惊。　　“你也许会说粉丝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太过残忍也太不人道了，但粉丝又不傻，漂亮的男孩子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女人呢？她们只是假装不知情罢了。可这不意味着偶像有权利公开自己的恋情，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粉丝给的，金钱、名气、受挫折时重新站起来的动力……没有粉丝的支持，他将什么都不是！所以在我看来，她们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这原本就是粉丝和偶像之间的默契。只要你不公开，你大可以尽情折腾，找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也没关系。可一旦公开，那对靠幻想而生的那些女孩子来说，无异于一次公开处刑，这才是真正的残忍！”　　说完，她甚至对裴庆承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但更多的是在反省自己的过分“博学”。　　王易燃这个人的死活都与她无关了，他的粉丝是开心是难受又与她何干？　　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李晓澄的陶显趁机偷偷观察王易燃的脸色，表面上他依旧波澜不惊，可陶显知道，越是激动的时候，他反而会装得越平静。　　虽然宋菲也在为这件事奔走，但宋菲的出发点永远是团队盈利，投资人的回报，以及她自身的职业履历。如果这些前提都能得到保障，粉丝的满足才是锦上添花。　　但陶显知道，王易燃做任何事都会把“烟花”放在首位。所以，他应该会感到意外，除了自己以外，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像他那样如此在乎“烟花”。　　可是那位李小姐光顾着懊恼，并没发现易燃的情绪波动。她，应该回头看看的，看看易燃看她时不一般的眼神……　　“抱歉，我太激动了。”李晓澄跟裴庆承道歉，又朝在座两位长辈憾笑。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后，由裴慰梅发言：“你不必道歉，晓澄，我觉得你考虑地很全面，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确不该给有心人留下发挥的余地。”　　“您谬赞了。这次的麻烦本来就是我挑起的，本就该由我来平息。”　　裴慰梅笑了笑，转而问道：“Andrew，你怎么看？”　　裴庆承看了眼李晓澄，问道：“我在想，你可能已经有了对策，是吗？”　　这男人的洞察力当真不可小觑，她本想找个只有他俩的时机，偷偷和他商议的。　　可现在被他这么一问，她只好提前把她的想法公开了。　　李晓澄强压住过快的心跳，对上他的视线，深吸一气，一字一句问他：“裴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拯救你侄子的演艺事业吗？”　　裴庆承微微诧异：“我能帮上忙？”　　她点点头，语气平静：“是的，我需要你公开承认我是你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