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风歌未尽。 “阿衍...阿衍...”她趴在床边声声低唤,起初苏衍还会闷哼两声。可渐渐的,就无丝毫动容,似乎已烧得神志不清了。 孟箬“嚯”地一下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襄王爷,阿衍就劳烦你照看了。” 苏循长臂一伸挡住了她,“你要去哪?” “求皇上,否则如此下去阿衍会死的。”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眸,也不知是因烛火暗淡还是因别的,她那双本应亮晶晶的琥珀眸此时黯然无光,唯能到出一丝决然。 “父皇应已歇下,此时去恐会惊扰圣寝,等明日一早再去吧。” “等不及了。难道他的儿子在这奄奄一息,他倒还能安寝觉眠吗?”她推开苏循,未曾歇息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苏循眉峰蹙紧,她疯了吗?那个人是万乘之樽的皇上呐,她怎能出语如此无礼? “不行!你此去凶多吉少。”苏循眼波转向榻上的苏衍,薄沉的嗓音淡道:“子繁也不会希望你为他冒险。” 而她早已款出了门,留下个清瘦的背影及一句,“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消失在夜幕里。 息尊殿外,跪于阶下的一团青衣,投在地上的影子被分外拉长。 总管常公公执着拂尘踏阶赶下,来到她身旁,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小姐,这是何苦?皇上已歇了,不会见你的。” 孟箬略低着头,额前发缕在面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沙哑的嗓音坚然道:“皇上一时不见,臣女就跪到一时。臣女一定要见到皇上!” 常公公摇首叹息,已经规劝好几次了,现时皇上眠寝谁敢打搅啊? “三小姐...” 她朝阶上磕了头,“多谢公公关怀。”长跪不起,半时辰三叩,额都已经擦红了。他就不明白了,这护国府的三小姐为何就这般执着? 躺若皇帝不起夜,她恐怕真要跪至夜尽天明了。还好皇帝梦回醒了,听常公公通报,才淡淡吩咐:“让她进来吧。” 膝盖跪僵,初起时一阵酸痛刺骨,亏的有常公公扶着她。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夜扰息尊殿,也不怕掉脑袋?”隔着重重帏帐,贤帝威沉的声听起来有些微怒。 孟箬苦笑,也是,白日里顶撞圣威,夜里惊扰圣寝,皇上不怒才怪,恐怕都恨不得治她罪以示世人。 “陛下,臣女自知有罪,甘愿受罚。但恳请陛下出手救十六皇子。” “哦?老十六?你是为了他。”皇帝声音沉得似从一段幽深的小巷传来。 “十六皇子即唤臣女一声师傅,臣女就不能见死不救。皇上,您是个好君主,却不是个好父亲。常言父慈子孝,可父若不慈,何来子孝?。” “放肆!”许是吼的太用力,帏幕里随即传来一阵咳嗽声。孟箬“扑通”一声跪下。 民间都如是说,当今圣上治国有方,可太过至情至义的人反而容易薄情,他对自己儿女们的感情着实薄凉如水。各公主能和亲的都和亲完了,各皇子们也不闻不问,至今还未立太子。 孟箬那时想,此番只要能救苏衍就好。至于她,皇上再怎么气也会看在护国府和她大哥威远将军的面上,不会杀了她,只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咳了良久,侍在外面的常公公应声赶进来,“皇上?可要汤药?” 贤帝止住了咳嗽,隐约从帏幕影里看出打了个手势,“不用。” 那锐利如鹰的视线射在她身上,引得阵阵惊寒。 “父慈子孝?”像很有意味地把玩这几字,眸锋如刀一剜,“你认为帝王家会适用这民间俗言?” 她想抬起头,可头越发的沉,额前冷汗淋漓。眼帘像注满了铅,一阵一阵的眩晕,耳边轰鸣,突兀眼前一黑。 隐约间听闻到一声急唤:“三小姐...” 初春,宫中传出十六皇子风寒初愈无人照看,主动请示过继于皇后膝下。 那夜,不止苏衍,孟箬也同样高烧不退。两人一个躺在宫里,一个躺在护国府。竟心还有灵犀的于清晨同时睁开眼,嘴里唤的也是彼此的名字。 人间四月花纷飞,灼灼桃花林中,一袭青衣倚着桃木,飞舞的丝绦犹如缠绕着虬枝的绿藤。望着满天的花漫舞,她伸出手,有柔柔的花瓣落入掌心。 “为什么要让我过继给皇后?你明知道母妃的死她难脱干系。却让我认贼作母?”背后云锦靴踏着满地落花而来。 孟箬回过头,朝他淡笑。两月不见,他清瘦了不少,越发显的面容楞角分明。 “只有这样你在皇宫里才是最安全的。皇后和公输家就算再想害你,也不会惹祸上身去害你,更会看在皇上的面不会让你出事。” “难道就不怕别人说我觊凯太子之位?” 她摇了摇头,“不会,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之位非十九皇子莫属。” 她瞧着他,语重心长地道:“阿衍,必须忍辱负重。没有人能庇护你,你只得靠自己。” 他却突然勾起了嘴角,“哦?师傅曾说过——阿衍还有你。” 她的脸煞时一白,再慢慢转绯,那夜的话他...记得。 “可师傅护不了你。” “那等阿衍强大了,护着师傅好不好?” 轰!她记得,落花下,他如是说。 宫庭里步步惊心,苏衍倒也能安稳度日。她稍有放心,至少只希望他一世长安就好。 那日她立在城门口,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征,稍眼力好,便能看到最前边那个英伟的身影。此次羌奴进犯,甚是猖狂,圣上亲派上将军霍钰北击羌奴,夺回疆土。 她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这件衣裙,甚是觉的可笑。男儿志,可惜女儿身,玲珑骨,却是剔透心! “真是浩大喃!”背后突兀一声。 孟箬应声回过头,微微颔首,“襄王爷。” 苏循点点头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站立。城门上风大,扬起了他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角。他手中执着一柄折扇,眸光轻扬,眼角弯起那么一点点。 “能得一见上将军出征,真是人生幸事。上将军乃我朝战神,所到之处风靡无敌,战无不胜。相信此番用不了多久就能旗开得胜,复我疆土。”他妖冶的侧脸上突然余光一斜,似有感慨万千,“可惜了皇城这么好的光景,以后怕是看不上了...” “哦?”她轻轻一瞥,淡淡道:“襄王爷要走?” “是呀,父皇分封本王去南郡。就此别过,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见了...”他抬头望天,就再望一眼这皇城的苍穹。 孟箬依旧立在城门上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襄王马车。四马拉的车辆载着白衣胜雪的身影。突然间就要离开生活十几年的地方,赶赴那不知的未来,襄王多少会有些惶恐吧。但他却选择似荆轲刺秦般决然,终不回顾。不是无情,只是因太不舍,才不敢留恋,不忍回首。 许久,那车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桃木折扇,耳边回响起襄王含笑淡语,“留着作个念想吧,至少还有个人会想起本王。” 她抬头仰望苍穹下雪燕飞过,叹了一声息。人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