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次日,贾母身边的丫头叫珍珠的,果然来请黛玉过去。到了房中,见地下站着几个妇人,皆是一色雨过天青的袄裙,整整齐齐,显得分外干净爽利。
贾母见黛玉过来,便道:“这是你堂姐姐家的人,你姐姐原搬进京来住了,听你来了,便叫人接你去住些日子。”
黛玉心中暗暗纳罕,细听那些人分说,才知道那位堂姐和自己是同一个曾祖,但她父母早亡,将她送到姑母家寄住,因此自己父亲未曾提过。
贾母如今看黛玉是心上第一的人,见她无可无不可的,又觉不该阻了她姊妹交往,絮絮嘱咐了半日,方依依不舍,看着人带她出门。黛玉因是独养女儿,近日来与兄弟姐妹玩得甚好,如今又听说有个同族的姐姐,不免心中带了几分兴奋。
……黛玉回想着彼时情境,不觉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
“竟扰到二姐姐家!倘或姐夫有什么话,岂不让姐姐为难?”
“姑娘就是操心得过分,自己这般,还要替别人想周全了。”紫鹃望着她,又是笑,又是叹,少不得温言相劝,“当初你和二姑娘也相处得好,后来虽没了来往,前儿我见她一面,竟和当年一般的,倒像更和善了些。那位姑爷……”
正说着,雪雁已端着个托盘进来,往桌上一放,便接道:“那位姑爷可是顶着个仗义疏财的侠名儿,连不相干的人都要接济的,何况姑娘!再说了,他现住的还是二姑娘那位表哥的宅子,人家都伸手帮忙了,他能有个不依?”
紫鹃见那托盘里正是一碗小米粥,手在外面试了试,便端过来边舀边吹,嗔道:“就你话多!说的没头没尾的,姑娘怎么听得懂!”说着喂黛玉吃粥。
黛玉这时也觉得饿了,就她手上吃了几口,笑道:“她从小是这个脾气,我也惯了,听得懂呢就听,听不懂由她去,紫鹃姐姐多担待些个。你们可倒吃了没呢?”
“我的姑娘!这时候了,还惦着我们!”紫鹃又露出那种好气、好笑的神情,眼中却有些盈盈的水光。黛玉渐渐觉得有了些力气,便在她手上拍了拍。
“我已说过了,从今往后,你两个都是我姐姐,我们三个人,再没有尊卑上下之分。”
黛玉越说,越觉得豁然开朗,仿佛自己当真死过一回,那过往的一切,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紫鹃和雪雁只道她大病初愈,信口说的,含糊答应着。又听黛玉道:“二姐姐如今究竟怎样?我也好了,该当面去道谢的。”
紫鹃吓了一跳,忙一只手虚按住她,道:“别乱动!哪里就好了,大夫都换了三四个了!你若想见二姑娘,我去请她过来就是。”
雪雁像是巴不得这一声,连声道:“我去我去!”也不等别人答话,一溜烟的又跑了。黛玉没奈何,只得望着紫鹃笑了笑,忽觉困倦上来,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梦中不知身在何处,只见眼前一大片枝干虬结的树林,枝上积雪皑皑,并无残叶,却绽开着一点一点夺目的红,近看正是初放的梅花,傲雪凌寒,令人心怀为之一畅。
林中正站着个纤秀的身影,她的脸像雪一样白,身上的斗篷又像梅花一样红。只见她笑着迎上前来,温和地道:“妹妹来了。我从一早就在等你!”
黛玉猛然睁眼,眼前却有一张与梦境中毫无二致的脸庞,只是那脸上似乎带着些忧愁,那双本该明亮的眸子,也被薄雾所笼罩。
“二姐姐!”黛玉认出那张脸,正是堂姐林诗音,一边叫着,一边想撑起身来。林诗音忙按住了她,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也没通个音信,谁知道……妹妹且安心养着,一切都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