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我天天和你呆在一起,你到底是怎么挤出的时间去认识这样的青年才俊?有好方法也教教我。”
“很久之前认识的,好几年不见了。”
她顿了一下:
“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他是谁。”
“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好几年具体是几年?”
他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时间?地点?发生事件?”
“……”
这个语气简直太像捉奸在床的丈夫,醋味大得连前面坐着的某香港巨头之子兼职滴滴车事业的司机小哥都受不了了。
他这个发小,做生意是聪明,感情上……甘既系概十三点扑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母亲卷入了一起谋杀未遂案件,时间我记不清了,是这位负责的调查。”
“谋杀?”
许尽忱手指微微一紧:
“谁杀谁?”
谁,杀谁?
她困倦似的靠着沙发,细长眼眸此刻微微抬起。她笑起来很甜,眼睛很大,美瞳是一种浓重的黑,一动不动盯着人时,就有点瘆人。
晃动灯影一阵一阵落在她眼底,她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我母亲,谋杀我啊。”
……
李维多回到家以后,直接趴在床上,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她昨天本来就没有睡,早上开了一上午车,手里还有一堆数据没清洗,本来是打算边出差边完成,但如今看来都要通宵整理。
还要借钱。
她和她母亲撒谎了,她手上根本没有10万,方才又多花了一笔医药费,现在连1万都没有了。本想计算一下手头盈余的现金,却发现她的财务状况如此简单明了,明了到根本没有数字可列。
她不是能省钱的那种人,她的钱大概是活的,不管她每个月如何吃糠咽菜,她的钱都会像长了脚一样,自己从她钱包里走出去。
那就只能借。
可是借多少?和谁借?她朋友不多,能借钱的更少,她已经把阿二借空了一次,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不知道何壬羡那里还能借到多少。
好在用咖啡还能保持清醒。晨光熹微前她终于赶完前天请假留下的工作,向后靠在椅背上,给自己点了一只烟。
她皮肤因为长期不健康作息有些暗沉,黑眼圈也突破天际。猫喵呜一声跳到桌上,绕着她的电脑走了两圈,在她手边趴下。
天要亮了。
李维多用手指梳了梳它的毛发,慢慢把脸靠过去,贴在它皮毛上。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又想起许尽忱的母亲。
这个女人跳楼自杀时,她就在对面。那时她还没成年,看着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看着她死前在梳妆台前画眉与自己告别。
天空是明亮的底色,阳光从未如此耀眼。
看着她与她隔着两扇暗蓝色玻璃,对视。
然后看着她,像一只蝴蝶,从九层楼上,一跃而下。
血流了一地,却没死成。只是脸却永远地毁了。高位截瘫,不能跳、不能哭、不能微笑。她仍然痛苦,却连再次自杀的能力都失去。
从此,她将躺在病床上,浑噩一生。她的孩子,失去双亲。她的丈夫,生死未知。
大厦已倾,家破人亡。
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下场。
……
此刻窗外天色未名,客厅没有开灯。猫咪在一边扒拉笼子里的三只小鸽子,那是何壬羡母亲寄来给他们补身体的,结果这两个没一个敢杀,她又忙到懒得动手,就一直养在那里。
三只毛茸茸的小鸽子挤在一起,对着猫咪瑟瑟发抖。
猫咪扒拉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过来蹭了蹭她的手。
她手指夹着烟,笑了,握住它的爪子吻了一下:
“认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
猫:“……”
“不是他们给你取的名字,是你自己的名字。”
猫:“……”
“没名字?”
猫:“……”
“那算了吧。”
她意兴阑珊。随手把烟头掐灭在指尖,走到客厅小吧台边,烧了一壶热水。
沸腾声渐渐响起来。她又走到笼子前。初生的雏鸟那么小,连喙都是嫩黄的,乌黑的眼珠一团天真,像漆黑的玛瑙。
她看了一会儿,打开笼子。
它们脖子被她单手夹在指缝里,也不挣扎,温顺得不行。大概把她当成了同类,或母亲。上次笼子不小心被猫挠开,它们也不走,反而一路小跑地跟着她跑。哪怕差点被她踩断了稚嫩的脚,也要扑棱扑棱跟着她跑。
盥洗池忘了打开水阀,已经蓄满了半滚烫的水。
李维多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懒懒地把那三只小毛球拎起来,顺手就压进水底。
淡蓝色烟丝,拂过她的眼。
那是一种冰凉的平静。没有笑意,没有温度,甚至,缺乏表情。
像某种蜥蜴。
水面沉静了一会儿,随即开始剧烈地翻腾,像底下有火在烧。它们这么小,爪子细得她一根手指就能碾断。可它们挣扎得又如此剧烈,剧烈得让她的手心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这是生命消失的痛感。
一个灵魂消亡,一只蚂蚁死去,一朵花枯萎,都是这个痛感。
死了,就像火消失在火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凌晨天空晦暗。这里是城市边缘,沸腾声在万籁无声中更显寂静。三具小尸体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上。她用布擦干净手,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垂眸望着杯子里晃荡的白色泡沫,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分尘埃落定:
“算了吧。”
不知是在说名字的事,还是在说其他事。
她走回电脑边,开始打辞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