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
她的老板陈利亚并没有像她想象得那样就此发现自己对美食的热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新东方烹饪学校的中流砥柱。
相反,他忽然成为了一名懒散的老师。
中午他又“浪费了十五分钟推动科学进步、促进社会发展的时间”,给她演示了一遍如何才叫“把水烧开了才能放菜”。当晚李维多就积极主动地围上围裙向他热情讨教、学深悟透、学以力行,将理论和实践有机统一,成功煮出了一盘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没破皮的水饺。
没别的动力。不过是因为但凡陈利亚煮的东西,她不仅要被迫一道道尝过去,还非要一道道点评恭维才算完。
男人见了要沉默女人看了要流泪。
算了她还是动手煮吧。
水饺煮糊的香味溢出来的时候陈利亚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神色不动,就着桌上半盏浓郁灯光,与她面对面地居然慢慢吃完了。
李维多吃不了又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自己的学习成果,就试探地从自己盘子里分了一只给牛顿。
牛顿咬了一口,呆住。
半分钟后它嗷呜一声,用力用头撞了两下墙顺着长廊跑远了。
李维多:“……”
令人费解。
明明还可以啊陈利亚这么挑剔的人都吃完了这狗的公主病比它少爷还严重。
他们少爷不知怎的没有回上面书房看书,就坐在客厅小吧台上,摊着笔记本打paper。他的paper据说一字千金,贵重到她洗碗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生怕打断他思绪。而且她还不能用洗碗机因为陈利亚讨厌机械。她洗七只碟子洗了半个小时,全程手洗、杀毒、烫干,最后还要把手熏香因为陈利亚不喜欢闻见人身上有油烟味。
都是什么神仙王子病。
还好她就熬三个月不,现在是两个月零二十八天了。
度日如年。
李维多拍拍裙子,乌龟一样从他身边经过,踮脚慢慢爬上楼梯。陈利亚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就像她不存在一样。
但就在她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陈利亚打字声音停下,慢慢看向她离开的长廊。
……
她休周末的经历有限,也就无从判断这是不是正常。但这的确是她多年来第一次,整整一天没有接到的消息,连给秦宋柯打电话,也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
秦宋柯又得罪许尽忱了?
要不他一个宅男,能去什么不在服务区的地方?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闭上眼,又想起昨天傍晚,她无意中闯进十三号藏书馆时,看到的那扇走廊尽头的门。
陈利亚拉住她时,她的食指已经触到门沿。现在回想起来,那扇门,不大对。
冷,而且湿。
冬天外面寒冷,内里窗户就会凝结水滴。当时她的手指,也碰到了水,就像那扇门里,藏着一个巨大的冰柜,以至于门上的水蒸气液化成水。
可什么冰柜,要藏在书房里?
楼下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那是陈利亚在视频他的网友不,是在视频会见一位据说在生物学领域首屈一指的老教授。
这种学术讨论,一时半会儿应该结束不了?
她盯着天花板,半晌,把鞋子脱了拎着手上,循着记忆,轻手轻脚地沿长廊走去。
……
长廊里。
不知过了多久。
何壬羡手指动了一下。
下水管道水声滴滴答答,她像茧中的昆虫在虚弱挣扎。好一会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眶猩红,却没有眼泪。把自己撑起来又摔倒,跌跌撞撞地爬到一边,拿起已经摔裂了的手机。
幸好,还能用。
她颤抖地从通讯录里翻出李维多的号码。她标注过姓名的号码寥寥,第一个就是她。急切地按下拨号键。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嘴唇因为被扼杀而发青,脸色因为缺氧而苍白,脖子上前男友的红色手印,一种隐晦的血淋淋,像一个过于用力的爱抚,又像一个畸形放大的吻痕。
她又拨了一遍。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一遍一遍地拨,一遍一遍都是这个声音。
何壬羡呆呆地看着手机上自己的倒影。靠在冰凉墙壁上,半晌,忽然用力把手机砸在地上,神色狰狞可怕,一下一下,直到她的影子完全碎裂。
她的眼泪流下来。
……
秦宋柯晚上七点才看见何壬羡。
这个女人妆容精致,衣服却有点凌乱。他走到楼下大厅时,她正坐在巨大水晶吊灯下,对着一个崭新手机,慢慢地涂口红。
鲜红色。
和她脖子上的掐痕如出一致。
秦宋柯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下没把住嘴:
“……您脖子上这是?”
何壬羡合上口红,朝他嫣然一笑,刻意把脖子上的掐痕展露得明显。
“情趣。”
秦宋柯:“……”
何壬羡:“秦秘书长想试试看吗?”
秦宋柯:“……贵圈的生活有点高端,我怕我撑不住这个热情,阳痿早泄。”
他拿出一个包裹,咳了一声:
“这是托您转交给李特助的包裹。”
何壬羡接过包裹,发现包裹上还贴着一条条胶布:
“这是什么?”
“我没打开过。”
“谁要你转交的?”
“我是电话接到的信息,这个东西是直接快递来的。”
“打电话的是谁?”
“没说姓名。”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转交?”
何壬羡种过睫毛,眨眼的时候就像芭比娃娃:
“万一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手铐皮鞭蜡烛油之类的……”
“……不是谁都玩五十度黑好吧。”
秦宋柯黑线,不再奉陪,站起来。
他穿深蓝色西装配球鞋,不耍宝的时候,居然有点像工藤新一:
“我们每天收到的包裹不计其数,别担心,您转交就好。”
……
长廊里。
在黑暗中走路,天然带着一种腥风血雨,好像下一秒就要走入一本恐怖。可恐怖有什么可怕?人死后不会下地狱,人本身就在地狱里。
人间就是地狱。
陈利亚是个瞎子,也因此这里所有的长廊晚上都不开灯。李维多脚步轻得像一只猫,转过米开朗琪罗的油画像。哲人巨大的眼睛注视着她,一种默认。
13号藏书馆仍然没有锁,古籍、书册、珍宝被人毫不珍惜地扔在这里,像一群孤儿。
这里厨房有监控,客厅有监控,地下室存放了一些贵重文件,也有监控。但她发现了,陈利亚非常不喜欢这种设备,因此只要他经常去的地方,比如书房,就没有。
她在迷宫里穿梭,好一会儿才找准方向,慢慢地推开门。
故纸堆的气息扑面而来。尽头的那扇房间漏出一点光亮,也没合拢,她眯起眼睛,只看到门缝里零碎反光一晃而过,像有巨大的玻璃缸,耳畔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她甚至感觉到气流拂过她的脖颈,让她寒毛一根根立起来:
“你在找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