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间,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显出一道阴影。
我睡眠浅,一点声音就能将我吵醒,加上本来就刚睡下不久,几乎是那贼刚进了屋,我就被惊醒了。
明亮的月光之下,我看见那人身形瘦高,活像一根干枯的竹竿,穿着一身黑衣,头发斑白,年纪不小。他脸上蒙着面巾将自己的模样遮得严严实实,装备齐全一看就是惯犯。
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救命啊!有贼!即鹿!快叫人啊——”我立即从榻上弹了起来,用尽全力以我这辈子最大的嗓门开始大喊,脑子里感叹着——好在我这伤的是腿而不是肺。
那贼被我的声音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时辰我还醒着。
——随后,眼前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冷不丁出现在他手上。
正所谓小女子能屈能伸,我立即就止了救命的喊叫,开始求生。
“这位先生,您也看见了,我是个残废,”我一边挪着臀往榻后边撤,一边作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您要什么值钱玩意自己拿就行,这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嘿,我这个身体状况完全不能阻止您……”
话扯到一半,我又意识到不对劲来。
我这自己说自己毫无反抗能力,可不是把自己往坑里推?万一他觉得劫财不过瘾、兴致上来再劫个色怎么办?
我当即脑子一转换了说辞,声音里哭腔更甚:“……您可千万别杀我,我三岁断了腿、五岁长大疮,七岁脑袋生了瘤子、九岁全身开始溃烂……我这身残志坚不堪入目好歹地活到现在了,可不能送我去见阎王爷……”
“哧。”一声冷笑突然从黑衣人的黑面巾下传出。
借着被子的遮掩,我摸向床头的瓷枕。
匕首离我越来越近。
借着月光,我忽然见到他遮面的面巾边缘露出了苍色刺青一角。
黥字。
我呼吸一滞。
——他是朱明见到的那人。
——火烧镇抚司的嫌疑人!
我不再犹豫,右手立即举起瓷枕,使了吃奶了气力将那瓷枕朝他的脑袋上砸去。
“哐”地一声闷响,那黑衣人被我猝不及防地一击,直接砸得后退数步。
我趁机再次大叫起来,双手抄起我床榻上的物事,不管不顾地继续朝地上砸去。
幸而在黑衣人重新爬起身来之前,耳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破窗之声。
我抬眼看去。
“放肆。”
白影乘着月光而来,夹着温和的夜风涌入房间。
他身上还穿着甲胄,银亮的盔甲映出窗外的明月,给他的周身淡淡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辉光。
我看怔了眼。
“别怕,我在这里。”他抽出腰间的重剑,如天神下凡捍立在前,一面拦住黑衣人的出路,一面低声安抚。
我心跳一乱。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将我心底冒尖的慌张轻柔压下。
眼见着房内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斗起来,我的脑子却成了一团乱麻。
耳边是飒飒风响、金戈交鸣,脑子里却不住地环绕着那句“我在这里”。
如一柄金刃破开虚空,煌煌熠熠。又似白虹贯日,收尽朝晖夕阴。
倘若三年前能叫我听见这句话,或许就是千难万险我也愿为你奔赴。
多希望这句话能来早一些。
谢阆啊,我不怕。
不怕夜半遇袭、不怕刀剑无情。
过去我怕你不喜欢我,可如今……我只怕你来的太晚了。
野火燎尽三秋原,就算春雨再浇、就算春风再缓,也长不回原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