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消音。
她耳边响起王常侍一声长泣:“圣人、圣人归天了。”
一股热泪,从她脸庞滑落。
昭元打开诏书,低头看。上云:“……储君李晤德才兼备,深得朕心。然其年幼,少不经事,待继承皇帝位,特允公主李曦仪摄政,封镇国昭元长公主,辅弼新君……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昭元看完,将诏书藏进袖口,转身出殿。
她走向齐王,道:“父皇口谕,若是群臣已到,请至甘露殿面圣。”
她袖口中,绝非禅位于齐王的遗诏。值此关头,必不能让齐王抢去矫旨,要在他察觉之前,宣于众臣。
“还有,”昭元补充:“把皇后和李晤也宣来。”
齐王“呵”一声:“病得连太极殿都去不成?行,本王把群臣都带来,以及……李晤。”他咀嚼着最后两个字。
昭元颔首。
她特意直称李晤全名,因为他不再是储君,而是皇帝。齐王恐怕还以为,李晤被废了太子衔吧,且让他高兴片刻。
昭元瞥一眼对面的霍哲,攥紧袖口。
……自强者人畏我,我不畏人。何须依附他人,她要自己撑起一方天地。
不久,禁军将众臣带至。
远远的,便听到宫道上的嘈杂声。
杨相大声喊道:“禁军矫旨将我等抓来,意欲何为?”
众臣附和:“是啊,禁军来宣,我也以为是陛下召见。这,齐王是要逼宫造反不成……”
禁军们握着刀剑逼近一步,他们霎时噤声,安分地继续走。
昭元走下丹阶,站到宫道上等候,靠近千牛卫一方。
霍哲上前,低声问:“你可无——”
昭元打断:“莫多言。”
霍哲噎住。
待昭元走出去,程貉凑近道:“你方才要与昭元公主说什么?”
霍哲:“我询问她安危。”
程貉啧道:“你问的确实是废话,她明明安好得很,不怪她如此不假辞色。”
霍哲:“……”
昭元走到众臣面前,道:“诸位大臣莫惊,今夜确实是父皇宣召。”
闻言,大臣们再次躁动起来,议论纷纷。
杨相走出来,问:“敢问昭元公主,圣人何在?”
昭元:“父皇在甘露殿等诸位。”
杨相将信将疑,转头看见千牛卫诸人,张口道:“霍中郎将,尔等乃天子近卫,必要以护卫圣人安危为己命。”
霍哲走出,拱手:“圣人确实在甘露殿中。”
“……好吧。”杨相点头,对身后众臣道:“我等去面圣。”他抬步,意欲进甘露殿。
昭元拦住:“不急,还要等人。”
正在这时,曹皇后与太子李晤也被禁军带来。曹皇后花容失色,“放肆,放肆!”
昭元:“人齐了。”
她摸着袖口,道:“今夜宣召诸位,是为告知,陛下崩逝。”
王常侍不知何时已跟来,哭道:“陛下——崩逝了……”
太子李晤眼眶变红。
众臣惊疑,动作犹豫地跪下。他们无一人敢穿过层层禁军,进甘露殿查看。在这,至少还有千牛卫护卫。
齐王疾步从丹墀上下来,“什么!”他回身看一眼殿内,见皇帝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维持许久,心下终于明了。
曹皇后神色变幻:“怎、怎么会……”
昭元抽出袖中诏书,举起高喊:“皇帝遗诏,众人听旨——”
太子李晤立刻双膝点地,同时拉下曹皇后。
昭元眼神扫向齐王:“所有人,跪下接旨。”
闻言,齐王跟昭元对视片刻,终是走近跪了下去。
禁军与千牛卫,依旧举刀对峙。
昭元打开遗诏,一字一句念:“……朕寿终岁尽。储君李晤德才兼备,深得朕心,著继承大统。然其年幼,少不经事,待继承皇帝位,特允公主李曦仪摄政,封镇国昭元长公主,辅弼新君……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太子李晤僵跪着,不,是幼帝。
曹皇后面色一喜,催促:“快接旨。”
杨相领头道:“臣恭贺新君。”
然而,仅少数几人应和。其他人,纷纷看向神色晦暗的齐王。
昭元眯眼,看向出乎她意料的未应和的张尚书。
张尚书面色沉沉,并不抬头。
齐王暗中使个眼色。立即,一臣子膝行出来,道:“臣有异议。”
昭元:“说。”
出声的人是钱给事中,他瞥一眼幼帝,道:“诸位可见,太子孱弱,难担重任,先帝亦有此意。然,齐王年富力强,乃先帝堂兄。帝位贤者任之,当拥立齐王为帝!”
杨相立刻驳斥:“胡言乱语,太子即位乃是名正——”
禁军在他眼前挥了下刀。
杨相猛地消音,而后怒斥:“尔等乱臣贼子,竟敢逼宫造反!好,尔等尽可杀尽戮尽我们,来日物议沸腾,你们何以谢罪世人,天下必群起而伐之!”
那禁军瞪眼:“老东西——”举刀欲挥。
霍哲立刻上前,将禁军的刀挑开。
那禁军暴怒,挥拳砸来,又被霍哲抬臂格挡,而后一脚踢飞。
“住手。”齐王下令。
那禁军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退后几步。
昭元看向钱给事中:“我记得你。你乃天启元年的进士,出身寒门,得父皇赏识,步步高升,如今官至四品。可惜,父皇任你以贤,你却如此报效皇恩,‘贤者任之’这四字出自你口,令人不耻。”
钱给事中抬头:“你——”
昭元继续道:“新君年幼,你不思如何辅佐,反而另拥他人,乃不忠不义。你难道不知明君之道,乃使智者尽其虑,使贤者尽其材,故君不必躬于智与能?你反其道而行之,不配为臣!”
钱给事中汗如雨下,心虚不已。
昭元面向众臣道:“新君即位,正是用人之时。望诸位大臣鞠躬尽瘁,辅弼新君,共创盛世太平!”
众臣心下摇摆,几乎被说动。
“住口!”齐王立刻沉声打断,挥手对禁军发令:“将公主送回液景殿安歇。”
禁军听令,几人提刀走出来。
下一瞬,千牛卫拔刀,奔至昭元身侧护卫。霍哲道:“誓卫昭元公主。谁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昭元道:“我既然得封镇国长公主,此等时刻,谈何安歇。父皇英魂未散,正等着看新君登基,还望齐王叔莫要阻挠。”
局势一触即发。
齐王站起来,胸膛起伏,捏紧拳头:“动手——”
话未落,侧方忽而响起惨叫声。
众臣立时骚乱,爬起来躲避。
只见宫道东方,刀兵入肉声噗噗响起。几息后,从尸堆中走出一人,玄色盔甲渐渐清晰。那人身后,赫然跟着成百上千着玄色盔甲的士兵。
霍哲喊:“外祖!”
卫国公走出来,刀尖点地,看一眼齐王,声如洪钟道:“老臣来为先帝送终。何人敢惊扰先帝魂灵,莫怪老臣行事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