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室友生天目天星乌黑的眼睛,在房间的另一边安静地闪烁着。
生天目的视线落在朝日握着门栓的右手上。
明明那根木头非常平滑,没有任何凸起的地方,她的拇指还是微微曲了起来,就像前面顶着什么东西一样。
——那是个很标准的,握刀的姿势。
“怎么样?今晚第一次见到教祖大人的感想?”他开口问道。
朝日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生天目会主动和她聊天。
“……怎么说呢,和传言中很相符,看起来确实像是可以带领别人去往极乐的人。”
生天目眨了眨眼睛:“我第一次见到教祖大人的时候,害怕的一晚上没睡着。”
这句话像是某种打开真诚沟通大门的钥匙,朝日拽了拽床褥,把自己往生天目的方向挪了挪:“那你最后是怎么克服的?”
生天目天星向朝日伸出手。朝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试探性地搭上了他的手。
男孩子的手比朝日整整大一圈,指骨长而细,但这都不是重点——生天目的手冷的像冰一样,并且朝日摸到了一手汗。
……看来是还没克服。
生天目这样淡定的人,在这待了足足二十多天都没还觉得教祖非常可怕,朝日觉得自己没戏了。
“我得赶紧找回我的东西,”她喃喃道:“我爹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生天目并不知道朝日没有爹娘这回事,他就很羡慕:“唉,还有人在家等你,真好啊。”
朝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毫不心虚地反问他:“你爹娘没在等你吗?”
“我爹娘巴不得我再也不回去呢。”
好吧,看来是问到了伤心事,朝日安慰他:“没事,你还有爹娘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那倒是。”生天目点头。
这段短暂且客气又友好的对话虽然少了许多真诚,却很好地抚平了朝日紧张的神经,小姑娘斜倚着墙壁的身子一点一点慢慢地滑进被子里。过了好一会,生天目轻轻地叫了一声:“朝日?”
没有人回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男孩子摸了摸她的头,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背对他的那一边,小女孩儿灿金色的眼睛闪了闪。朝日放松下来,真正地进入了梦乡。
教祖回来之后的生活除了每隔一天就会有一次的教徒见面之外,和平时的日常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这之后朝日才知道,原来万世极乐教的教众根本不止山上这些人,只不过生活在山下和附近的教徒只会在教祖在的时候到山上来拜见他——当然是在晚上的例行接见教徒时间,朝日才一直没有见到过他们。
基本没什么人知道教祖白天在做什么,只有少数人才有在白天踏入那间居所的资格。朝日每次跟着教徒们在晚上一起进殿,听人们跪在教祖的莲座下痛哭失声,在那专注包容的注视下倾吐自己的苦难。
大家苦的真的很相似,贫穷,饥饿;视为亲人和伴侣的人因为意外或权贵者的一个念头轻而易举地死去;花街的游女被恩客辜负;贤惠的妻子遭到丈夫的虐待,朝日甚至还在倾诉的人中看到了木村早季。
这个被朝日强行救走的小姐姐在万世极乐教长胖了一点,但看起来还是不太快乐,带着朝日很熟悉的恍惚神色伏在教祖大人膝盖上哭泣。
朝日这才知道木村早季早早就失去了母亲,独自跟着酗酒的父亲和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父亲酒醉后失手打死了母亲,却把这笔帐记在了她头上,认为女儿也看不起他,总有一天会像妻子一样离开他,经常在怀疑上头的时候打她,或者把她赶出家门,拿不到钱不许回来,却又在清醒的时候后悔,哭着找她回去。
早季为了奶奶一直忍耐着,直到疼爱她的奶奶也因为过度操劳而得病,没有钱看医生去世了。
于是在父亲又一次喝醉,把她和她的背篓一起扔出家门,让她找不到值钱的东西换酒就死在外面好了的时候,早季背着它踏进了千叶山。
名字叫做童磨的教祖大人一下一下耐心地拍着少女的脊背,温柔地替她擦干泪水,告诉她没有关系,既然已经这么痛苦就没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她可以信任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他会带她得到幸福。
然后朝日听到他又低又柔和的声音,带着天生的悲悯和某种不易察觉的兴味,轻轻地划过耳畔。
“所以乖孩子,告诉我那天晚上在千叶山发生了什么。”
伏在他腿上的少女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眉宇却已经逐渐逐渐地平和了下来,她抿了抿嘴唇。
朝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