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季源洲问她:“冯小姐在南站工作几年了?” “两年。” 南站山坡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女人将头偏向亭外广阔的天,在这里有过无数飞鸟与南站的故事。听到季源洲的这句发问,冯灯将双手握在亭栏上,仰着下巴回应了过去。 她对季源洲说:“白站长讲,这里的风水很好,那些受伤的鸟雀从这里返璞归真,就能够有运气再也不会回来。” “你呢?” 冯灯回眸:“嗯?” 季源洲说:“你会相信那些风水神怪的事吗?” 女人的眼里飞快闪过了什么情绪,然后叫冯灯的女人点点头:“以前不信,但现在……”她忽然欲言又止,耸了耸肩看进男人的眼里:“季医生,怎么说起我的事情了。在这种科学昌明的年代,我要是说相信神明,在你这种大家面前是闹笑话了。” 以前不相信,后来想要相信。这里面无关科学,有的只是故事。“其实冯小姐知不知道,在很久以前鬼怪神明,都是很好的象征。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国外有很多人敬畏天主耶稣,也是一个道理。其实都只是,人类的一种寄托。” 明明是带季源洲来散心的,却不知为何话题几经转变。“其实鬼怪神明都没有错,信与不信都是人的选择。为他们披上善良外衣的是人,讲其乱力的还是人。科学愈加进步,笃信神常常被认作怪诞。可这世上……” “可这世上……还是有那么多的老天保佑。” 最后一句话,是季源洲说的。 闻言,冯灯的眼神像是被人定住,悠长了很多秒,才恍然一怔:“季医生可真是个好医生,这种时候还在讲医院里的事。医生最多的老天保佑就是希望病人痊愈了吧。” “是说过。”季源洲毫不隐瞒。“可是时过境迁,终有一些改变。” 她看着他。 他把唇边一闪而逝的话变掉,看着这个收回手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冯灯:“希望工作量越来越少。” 啊。 真是个现实的祈求。 冯灯为此眉眼弯弯,“现实点的话,老天保佑今年暴富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说完了话,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提点季源洲:“季医生,你可以对山风大喊了,我会到南站去帮忙,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的。” “好。” 季源洲礼貌地对她微笑。 女孩子的背影一下一下变得极为遥远。 有人坐在亭子里。 老天保佑,你还能爱我。 · 季源洲从山坡上下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 几只晚间溜达回来的小白狗全都围绕在一个女人那儿,女人膝盖上的那只不住用头向上蹭着, 南站面前的场地上站着不少穿志愿者服饰的男男女女,可那群小狗似乎格外喜欢那一个。 小白与小小白摇晃着尾巴,身上的毛闹得冯灯痒痒得不行。她席地而坐,咯咯咯的笑声带着无比的欢乐。 抬眸之间,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越来越近,周遭有志愿者跟着回眸看—— 夜幕的晚霞将天勾芡了一遍,黑色的阴影渐渐有了明晰的形状,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 谁都认识他:京都上过报纸的心内大拿——季源洲。 “你……哎……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那声哎是对闹她的小小白说的,起身的时候小家伙在她身上钻来钻去,跟加肥版白腰带似的。 冯灯起着身,将小家伙抱了,才稳当地与人平视。 季源洲说:“心情调适得差不多了……它们……都是南站的吗?” “是啊。” 冯灯捧起怀中那只:“它叫小小白。牧羊犬。” “诺。”她用眼神指示那只现下牵在志愿生手里的大一点的白犬。 那位牵犬的小姑娘也不过二十出点头,被季源洲一看,有些脸红心跳:“小白。” “它们是近期来南站的,都是南站的宠儿。”冯灯言说着,低头笑眯眯摸摸狗毛:“听到没有,你是宠儿哦。” 小小白听得懂人类的喜怒哀乐,得闻此言,雀跃地骚动,伸出舌头作势舔冯灯。 这里一派热闹。 季源洲忽然看到了什么,指着右侧边说:“那他也是吗?” 他? 冯灯回眸。 七八岁的小男孩一手揪住书包带的一侧,似乎是才来,不敢过于靠近,只那么远远地,远远地看着这里的什么地方。 · 此时是仲春三月,小男孩穿着长袖长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他遇到了鼎鼎有名的季医生。 季源洲看着小孩子转身就跑的样子,倏然眉间一皱:“这孩子似乎骨头断过。跑起来的着力点有点不对。” 孩子身体明显向左侧倾斜,仔细看就是一颠一颠,可惜这种状况必须要极为仔细才能发觉,况且就算发觉了,由于孩子的骨头长好了,就也很容易被人错误以为是用惯左手左脚的那一种情况。 冯灯接触小男孩较少,被男孩转身就跑的奇异举动占据大片思维,是以还没机会想到这一层。 如今听季源洲一言,心下狠狠一震:医学生有各科流转一说,能看心内的多少懂其他类别的病。何况季源洲。 那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灯放下小小白,跟着追了出去…… 南站附近不止有志愿者还有一些居民,有人见状不由想:这不是多管闲事么…… 可刚从室内走出来的站长白东不这么认为。他看着冯灯跑远的方向,目光深邃:是懂得她的意思—— 一个本就是孤苦长大的人,知道没有被爱的小孩子,有时向外求援的勇气只有一刹。 烟火即灭。 过去他们猜小孩子只是内向,见生人就跑,总算还是安全的。如今,事情却不是这样的。 那些刚下班的志愿者也有跑出去的,所以他们这群人,有些麻烦天生做不到视而不见啊…… · 不见了。 对。 凭空消失了。 与一群下班志愿者大眼瞪小眼的冯灯被心中的不可思议弄得无奈。 他们一群人刚追出来不久,就看到季源洲一个人在一条小弄里,可是他身边没有那个奇怪的小男孩。 季源洲说:“跑出南站不远,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按理来说一个小孩子的脚程不会那么快。” 所以大家一合计,同意季源洲的观点:小男孩的家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三十分钟了。 查无此人。 ·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间居民房里。孙小刚正跪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一对三十岁的男女。 男人的脸上带着一点红,是喝酒过后的那种状态。 女人拿着根衣架站小男孩边上:“说,怎么回事?刚刚怎么有几个大人来问你。你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我叫你闯祸,我叫你闯祸。跟你爸一个德行,成天见的闯祸。” “你打他就打他,说什么老子。小心老子把你们两都扔出去,跟那条破狗似的……” 明黄色的书包散在旧旧的沙发边上,小男孩一双手上几乎没有正常的肤色。他想起那只小黑狗,哭着对妈妈说:“妈妈,爸爸,我再也不敢了。” 爸爸在家具有极端的威严,妈妈和爸爸相亲相爱。 爸爸喜欢抽烟喝酒,妈妈喜欢化妆打麻将和打孙小刚。 斯德哥尔摩吗? 不。 小孩子对大人有一种不敢违抗的恐惧心理。 偷偷溜出门看小狗再久,都要赶在大人回家前写完作业。否则,爸爸妈妈输钱,打得会更狠的。 童话世界是假话。 最后一句,摘自孙小刚日记。 · 这几天以来,冯灯的心中像是坠了一样东西。重新用起手机的季源洲在下班后会给她发微信,两人终于有了一点联结—— 都格外担心那个不知所踪的小男孩。 冯灯开着电脑看网上有关失踪小男孩的照片,一边比对,一边语音给季源洲:“前几天我去警察局,发现被报失踪的那些小男孩里,没有一个的样貌信息跟那个小家伙相符。这两天都在网上查别人发的寻亲信息,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那边季源洲坐在自家沙发上:“排查到现在,我觉得,按照排除法的规律,或许那个南站的男孩子并不是失踪儿童。” 冯灯将鼠标滚动到下一页面,右手划掉微信上靳长风发来的难过表情包,语音跟靳长风说了句——点点突然什么都不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我把白站长的电话给你,不对,你不是关注了一个抖音账号吗?那不是认证过的动物食物营养师?要不照着她的食谱来? 靳长风似乎说了句对方私信还没看,然后似乎主动去打电话找白东去了。 结束和靳长风的插曲,冯灯正要说后面的什么话。 季源洲忽然说:“女生十一点前睡觉也是性命攸关的事。” 冯灯:“什么?” 季源洲:“你去休息,这些我来。我想,我已经找到方向了。” 夏小云早昨日上班,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说了季源洲来南站的事,这才反应过来季大拿看上的人究竟是谁。原本在十一半发了一长串的微信给冯灯,表达没被告知之情。然而想了想,小姑娘还是收手全部撤回——冯灯若是答应了,不会不分享好事的。 季大拿或许也有搞不定的高高高岭之花。 所以,夏小云撤回之后说:“我听说那个小男孩的事了,你放心,我上班的时候也帮着关注。” 微信发过去,过了十分钟对方还没回。 夏小云默——被医生追的妹子,连作息都这么健康啊。 你一定很幸运,有人那么温暖地跟你说早睡。 第二日看到夏小云这句微信,冯灯倏然莫名脸颊烧红。她是不是有点太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