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神殿内站着的人只有沈烟与白沐非。
原山城主磕头,他的额头碰触地面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连续三次地面已经染红,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沈烟深吸一口气,他双唇微微开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山城主仰头看着沈烟,他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道:“我知道错了,我一直都知道这是错误的。”
白沐非向后退到了角落,此时的他应该是安静的旁观者。
原山城主哽咽道:“那一年,是我爷爷做的啊。”
神殿内很安静,空旷的场地让原山城主的声音更加清晰、放大,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原山城主继续说道:“爷爷错在听信了谣言,他也遭到了惩罚,那之后短短不过三年爷爷失去了双臂双腿,一身强大的异能在战斗中被废,他的大脑变得不再清醒,他一直都在道歉,他经历了许多,最疼爱的孩子惨死,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正值壮年的父亲也”
沈烟:“”
原山城主露出一抹苦笑:“爷爷的八个孩子中我的父亲是活得最久的却也是最普通的,父亲死于怪病,最开始是脚部皮肤腐烂无法行走,之后是双手开始腐烂,每日睡梦总能听到哭声彻夜无法安眠,直到某一天他再也没有睁开双眼,我有预感,再过不久我也会变成那样,但是原山城的人是无辜的啊,他们是无辜的啊。”说到这里,他痛哭出声。
原山城主用衣袖擦了擦脸,额头上的血和泪水沾在他的衣袖上,他继续说道:“我感觉得到无形的枷锁锁住了我,无论我去任何地方也无法逃脱这种悲惨的命运,我不敢有后代,我不能让这种被诅咒了的血脉被延续下去。”
神殿内的人低声啜泣。
从过去那一场错误开始,这座城市一直被不详环绕,艰难困苦的生活也让这座城市的人更加团结。
他们的个体力量太弱,想要在种种灾难中存活下去只能相互扶持。
原山城主面上的表情充满苦涩:“我做梦都希望解决原山城的枷锁,但是,没办法啊,祭司大人对原山城是有怨的,”他再次擦掉泪水,继续说道:“最开始的四十年,不会有任何神职者愿意进入原山城,他们宁可绕许久的路也要避开原山城,这里是被神遗弃的城市,大灾小祸不断,不至于灭城,可是居住在这里的人却时刻担心下一刻是否会遇到危险?”
原山城主仰头看向沈烟,说道:“神伺大人,您知道吗?有种惩罚比死亡还要可怕,这座城市就好像巨大的牢笼,居住在这里的人无时无刻都在心惊胆战,对我们而言活着就是一种惩罚。”
沈烟:“”
原山城主:“终于,四十年后终于有神职者肯进入原山城了,但是啊”他露出一抹苦笑,“四十年前来过的神伺,还有不久前来过的司瑶小姐、楚楚小姐等,他们都没能看出原山城的问题。”
白沐非心道,那么多人都看不出的问题,为什么沈烟能看出来?这觉不可能是巧合。
原山城主苦笑一声:“我曾以为他们是假装不知,我试探过他们,然而他们对此懵懵懂懂,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原山城主:“他们看不出原山城的问题,又如何解决得了原山城的事情?我认为只有祭司大人又或者两位神官大人才有可能解决得了原山城的枷锁,但是我知道,祭司大人和两位神官大人心中是恨的,他们不可能解决原山城的问题,我是真的要绝望了啊!”
说到这里,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沈烟,“但是,神伺大人,您看出来了,您是唯一一位看出来的神职者,请您帮助原山城!”他说着又砰砰砰磕头。
神殿内的五百多人齐齐朝着沈烟磕头,他们额头与地面碰撞时的声响一阵阵传入耳畔,又仿佛化成尖锐的刀子一刀刀划入沈烟的心口。
沈烟轻纱遮掩下的面色惨白。
和这一座城市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原山城主从出生开始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他唯一的错是身上流淌着罪人的血脉。
但是,那些埋骨于原山城的神伺呢?他们的委屈又该找谁人诉说?
沈烟咬住嘴唇,半晌后轻声说道:“你们该跪的不是我,而是过去埋藏于此的三位神伺。”
那一刻,原山城主的身体僵了僵,他转动身躯,正对着神像跪下。
其他人见状,也朝着神像跪了下去。
沈烟迈步走到神像前,他跪在蒲团上,双手托起,似是要迎接什么东西的到来。
那一瞬间众人感觉神殿一阵阵地颤动,不过没有任何人敢出声,他们对神本能地敬畏。
小片刻后,他们看到以神像为中心出现了点点晶莹的光芒,这些荧光飘向沈烟,在他托起的掌心处旋转。
恍惚间,众人感觉他们看到了三位身穿神伺服的少年少女,他们容貌精致秀丽,笑起来浅笑吟吟,神圣而不可侵犯。
沈烟带着一抹压抑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风会带着你们回到原点,请安息。”
神殿内原本关着的窗子同时敞开,一阵阵暖风吹入神殿,带走了点点晶莹的光芒。
当年,原山城锁住了三位神伺,祭司大人命他们交还骨灰,他们欺骗了祭司,当时只交还了一半,剩余一半则供奉在神殿中。
原山城是被遗弃的地方,然而先辈在惶恐中留下的骨灰是原山城与神唯一的连接点,同时也是厄运的源泉。
神殿内的白色光芒消失后,沈烟站起身,看向仍旧跪着的五百多人。
他的感知力弥漫而出,在感知力下他能够感觉到这些人身上隐藏着的灰气,任由这些灰气成长弥漫,他们的身体必然会崩溃。
只有真正到了最后才会知道药物的可怕,然而为了那一线诱惑,即便明知不可为也有太多的人经不住诱惑。
沈烟无声叹了一口气,白色治疗荧光凝聚,笼罩住了神殿内所有人,与此同时一点点灰色光芒从他们身上转移到了沈烟的身体中。
治疗持续了大约半刻钟,神殿内所有的灰白色荧光消失。
白沐非眉头微皱,他猜测沈烟应该使用了治疗术。
在此之前,他的认知中鸾凤国拥有治疗术的神职者只有三人,祭司大人和两位神官。
不是说,只有得到神殿的认可才能获取到治疗术吗?为什么沈烟拥有治疗术?
他其实并不意外沈烟神职者的身份,但是,普通的神伺又或者祭司继任者的职位忽然变成至高无上的神官,这会不会
太夸张了?
这真的是治疗术吗?
白沐非忽然想到了前段时间在主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谣传。
传闻,有一个狩猎队进入青松山遇害,一位容貌极好看的男子使用治疗术,让队伍中半数人得以存活。后来经历第二次的听雪亭事件,有人谣传说那日在青松山治疗他们的人就是光幕中的沈烟公子。
这只是小范围流传的传闻,当时白沐非听说这消息时,只当是一些少女喜欢俊俏小公子,她们总喜欢幻想,她们希望她们所喜欢的人拥有全世界最美好的能力,而只有祭司和神官才拥有的治疗术就是最尊贵的能力。
所以,主城的那些谣传是真的吗?
传闻,神殿赐予的治疗术能够轻易治疗千万人的外伤。
是的,仅仅是外伤,而且还不能是断肢类的外伤,据白沐非所知断肢类的外伤即便是祭司大人处理起来也很耗费心神。
治疗术可以轻易治疗绝大多数外伤,但是面对内伤却有难度,如毒、诅咒等伤,这种伤害会转移到治疗者体内。
哪怕拥有治疗术的神职者的身体很特别,但是一个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就好像现任老祭司和两位神官,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很好,实际上哪一位不是病痛缠身?
在白沐非看来这种能力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和折磨,他们确实可以选择不用这种能力,但是在复杂的环境下又有多少人拥有自主权?就好像现任祭司大人,明明尊贵无比,但是能说他的生活是好的吗?
白沐非想,如果他没有猜错,神殿内这些服用药物的人应该是中了毒,而沈烟
是将他们的毒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傻吗
不是,他拥有治疗术这一点就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了。
在离开主城之前,白沐非一直认为沈烟只是一个普通人,沈烟出生于鸾凤城小小的商户之家,生活艰难,是位只能依靠自己而活的可怜虫。
这样一个人,理应和神殿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却拥有治疗术。
这太不正常了。
沈烟为神殿内五百多人使用了治疗术,与此同时,药物带给他们的异能会消失,一切回到了原点。
治疗过程还算简单,主要是因为他们服用药物的时间还很短暂,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药性还没达到巅峰,在沈烟可承受范围内。
虽不是绝对,在获取到治疗术时他们的身体可以承受世间绝大多数伤病。
沈烟看向他们,说道:“你们走吧。”
他们目光茫然地看了看沈烟,又看向了原山城主,在原山城主点头后,他们纷纷离开。
等他们离开,沈烟看向原山城主说道:“我知道,让你毁掉那些药,你会拒绝。”
原山城主垂下头,没有否认。
沈烟说道:“再等两个月,这两个月内不要让任何人服用这种药,两个月之后,是否要让你的城民服用它,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原山城主沉默了下,询问:“神伺大人,这种药有什么问题吗?”
沈烟:“有,副作用很强,服用这种药的人最短一个半月,最长三个月内,会死。”
原山城主面色铁青,他终是应了一声好,片刻后又吞吞吐吐地请求道:“请神伺大人为原山城祈福。”
沈烟点燃香,飘荡的烟雾下他跪坐在蒲团上闭上双瞳,他的双手合十。
那一瞬间,他们恍惚间听到了钟鸣声,下一瞬,钟鸣声却戛然而止,他们惊慌地看向神像,神像竟有塌陷的迹象。
在白沐非和原山城主看来,这就像是神对祈福之人的警告,示意他不要做出让神为难的事情。
两人目露担忧地看向沈烟。
沈烟疲惫地站起身,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白沐非立刻搀扶住他,与此同时神像彻底碎裂。
一块块碎石滚了一地,原山城主惊慌避开却仍旧被砸了数下,然而奇怪的是沈烟站在原地,所有滚落的碎石竟都巧妙地避开了他,没有伤到他分毫。
在碎石停止滚动后,沈烟看着原山城主道:“抱歉,我做不到。”
原山城主摇摇头,面上有着苦涩。
沈烟和白沐非拉开距离,迈步走向出口。
白沐非跟在沈烟身后。
原山城主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说道:“神伺大人,那么,您的庇佑呢?”
沈烟脚步顿住。
原山城主道:“神伺大人,我不求神庇佑,那么我可以请求您吗?请你为这座城市带来最后一线生机!”
沈烟沉默了下,一字一句道:“愿原山城能逢凶化吉,城市安好。”随着他话落,无形的神力磁场瞬间笼罩住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