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7:00,邹老给三个小伙做了家常早点。 怕他们吃不惯当地饮食,于是生起小煤炉,煮了全国人民都爱吃的圆筒挂面,配一点肉圆子做面码,猪油混合的香一直飘到最里三层的巷子。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起床的,水龙头边刷牙洗脸,看到彼此后很热络的打招呼。 邹老在门口支一张小方桌,鹅卵石铺就的地面大不平整,找块木板垫实,面碗加几个小碗碟端上去,喊说:“来吃点东西吧。” 朱光坐下挑了一筷子,白腾腾的热气扑煞脸鼻。 “好香啊,宋闲,还有风采哥,赶快来坐。” 这是孔融让梨让出来的革命友谊,朱光知道他姓张名风采,张风采,一身polo领装的棉麻布衣,蓝色棉裤,还有旅行鞋,整个形象朝气随和,确实是应了“好风采”。 “风采哥平时是不是爱喝点小茶?” 喜旅行的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反正大家都认识了,朱光琢磨着再深度挖掘挖掘。想当年,他一机一云台,奔赴北京专找冷门生僻的世外高手拍视频,这就遇到宋闲了,也是靠这个,才有缘分称兄道弟这么些年,按他自己的理解,每个人身上都有独到的闪光点,张风采这名字一听就是有故事有情怀的,有机会再拍拍《世外高人》续集,说不定还能再火一把。 朱光顺手将面碗推给他,张风采尝了面条说:“还不就是业余的时候跟同事喝喝功夫茶,谁都算不上太懂吧,我这人就是喜欢热闹,坐在一块喝茶的功夫,跟朋友们唠嗑唠嗑,感觉挺好的。” 朱光又问:“那风采哥是做哪行的,你看我,我是做主播的。” 张风采就笑笑:“在深圳帮着做写字楼招商,哎,家里亲戚人做的,以前有点人脉,不帮又显得过意不去,我是准备早点退休的,全中国啊到处走走逛逛。” 穿着打扮,还真看不出来。 “那风采哥就一个人?” “有约朋友,火车误点了呢,我先到永定看看,等他下午来了,我们还去田螺坑。对了,你们一会儿还去哪儿啊,有没有什么景点推荐推荐。” 朱光摇头:“还没定,本来准备去台北,这不我表哥晕船嘛,取消了。” 三人吃着面,宋闲忽然拿出手机掐亮屏幕。 张风采对朱光开玩笑:“你表哥,似乎不太爱说话。” 一般情况下,朱光吐槽宋闲总有点爱之深责之切的意思,但外人拿这个调侃,朱光怎么也要站在宋闲的立场上,别的不说,首要一条,必须坚决维护他帅气时尚自信开朗的大神形象。 咳了两声,让宋闲注意回个话,宋闲也自知怠慢,收好手机笑说:“没有,工作那里有些事情要我对接,这趟出门可能也没法玩尽兴,接下来打算去杭州看看,看几个展览还有交流会,个把星期估计就差不多了。” 张风采了然,忽又想到什么:“听小朱说,你是做什么什么文物修复的?” “只是一个修钟表的,夕阳产业。” “那也很有意思,我们做地产这行,面对的收藏家人群特别多,以后要是遇到钟表收藏的了,咱们再约出来一起观摩观摩,我电话小朱都已经留了。” 这样也好,毕竟中国收藏宝库总少不了民间一笔,想把这行做专做精,广交朋友的确必不可少。 三人连面带汤彻底喝干,邹老提开水瓶出来,让他们就着茶叶倒水喝,旁边陆陆续续的,许多卖纪念品的老居民也慢慢开门出摊,小桌子就被邹老收进去了。 朱光准备趁着游客未到,四面左右先抓拍采个风。 张风采昨夜没太睡好,就不陪他们了,回四楼睡个回笼觉,朱光很大方,直说今天无论如何别再睡木板,得睡他那张床,再不然,就是兄弟不给面子。 临了准备上楼,张风采忽然想起昨夜的情景,顺口对邹老问了一句说:“邹叔,您这档楼还有其他租客吗?我昨天见到个老阿姨,好像还是烧香念佛的,半夜忽然撞上了,有点吓人啊。” 邹叔刷碗出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啊,烧香的不会租咱们这儿,都去登仙楼啦!” * 宋闲上楼之后又被邹老叫了下来,想是昨晚将宋闲的职业理解有误,以为他是哪个特别厉害的修电器的小伙子,说他们老俩口的那台老彩电坏了,请帮忙看一看。 宋闲虽然不懂,但也没拒绝。 遥控器拿在手上调了很多台,音量键,节目键,都没太大问题,只是有的时候节目过渡容易出现跳屏,中下部位明显一条白杠,时间久了,范围扩大画面会整体掉线。 拆掉后盖,满目的电板走线错综复杂,零部件至少1000枚以上,虽然和以前修复的造型座钟有些类似,但运作机能还是有相当大的差别。 上网搜了下,对应的维修攻略也有不少。 宋闲明白了,让邹老拿小号梅花起和螺栓扳手来。 “应该是用的时间久了,有些元件受了潮,氧化生锈,这样的话接触部位质地有异,接通的电流量就变了。” 还是老办法。 他将整个线板走势一粒不落的拓进脑海,电路板、开关变压器、行输出变压器、继电器,以及,连接几个主要部件的焊点和铜箔——小中窥大,脑海画面瞬时被他拉伸想象为一张超大号的三维模型地图,其中高楼殿宇是图中核心,楼与楼之间路线曲折径途坎坷,红白蓝绿旌旗各树一帜,色鲜亮并且昭示着路径穿流最为重要的驿点,白色,铜黄……遇到灰色如火花溢出过的部位,宋闲停下来。 安慰邹老说:“找到了,好像是高压嘴生了锈接触不良,我先用砂纸给您磨一下,短暂的能将就用用,有时间了,您请个师傅上门帮您换,其他的不动,换个高压嘴就好了。” 原来就这么简单,邹老在旁边喜笑颜开的,递条手巾给他擦手。 激动的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聪明,这些线路,我一个都看不懂,我还以为陪了我这么多年的老伙计要提前退休了呢,这个好,等我儿子回来了,我让他去市场买个,再不行就喊师傅来换。” 宋闲轻捏毛巾,带着笑没说什么。 邹老话匣子似乎一下打开了,说:“我儿子也是在电子厂上班的,但他只做一个什么叫晶振的东西,你让他修电视啊,肯定也跟我一样,门气不通。还是读书好,你父母应该送你上过很好的大学吧?” 宋闲不知道怎么答。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只是读书以及工作,都是宋闲自作主张决定的,不能因为别人说“好”就立马牵扯父母,要换成是“坏”呢。 “令尊有福,小孩教这么好,他肯定也是个好人,将来有福报的。” “我们当年要是有条件啊,也会让小孩继续读书,养不教父之过嘛,你看我们承启楼,承上启下,人家怎么看小孩就是怎么看我们,家庭教育很重要,我看人很准的,我相信令尊大人也绝对很不错,年轻人,加油干,将来给你老爸争光。” 他笑眯眯的,进屋给宋闲拿水果吃。 楼下,正逢家长送小孩上学的时间,自行车铃撞得铛铛响,有人大声喊自己的小伙伴,三五成群的,都由人保驾护航送出门了。 宋闲看看自己这双努力生长自力更生的手,想到邹老跟他说的话——还要怎么做,才叫“为他争光”? * 回到四楼,宋闲在弧形走廊上绕了一圈,把混入中心祠堂的朱光先找了出来。 这小伙口才不错,祠堂轻易不允外人入内,结果端着云台将土楼拍了一遭还不满意,软磨硬泡连撒娇也用上了,看门的大爷这才答应将祠堂下锁开放,不过还是交代,只能在外面远远拍上一点。 只见他蹲蹲站站,长腿劈个一字马,什么角度都给来一遍,想必,现存的照片一定又够吸引一波粉丝的。 回到房间,静下来的宋闲不知道该做什么,思来想去,惦记起工作组的修复进度,便找出平板电脑打算看些文物有关的电子资料,不过枕头之下摸了一把,没踪迹,他不放心的将床铺用品依次掀开,有点意想不到的,空空荡荡一览无余。 他出门叫朱光先别急着拍了,说:“赶紧回来检查下我们的东西。” …… 还没一个小时,邹老跟朱光怎么也不会想到张风采会悄悄拿了他们的东西脚底抹油。 不是说昨夜没睡好,四楼补个回笼觉吗?不是兄弟情深,才将自个儿的床铺让给他午睡?前边还称兄道弟一锅挂面三人分的,怎么说给耳光就给耳光了? 朱光晕圈儿,将自己的行李一一筛查遍,好在是出门拍照,所有设备都在手上,充电宝在,车票身份证也在。宋闲行李所带的都是衣物跟书籍,除了平板电脑,似乎并有没缺了别的什么。 邹老憋得像喝醉酒上红了脸似的,自己招贼入门好心干坏事,拘在一旁,自责得连声儿都不敢出:“我就是想方便大家到咱们这儿来玩,做点小生意,他说好是来等人的……” 是啊,现在回想张风采说过的话,“就喜欢热闹”“全中国啊走走逛逛”,专程等人,估计专程等被他忽悠的人吧。 “电话……” 朱光记得两人互存过电话号码,要么拨过去试试看,万一误会了呢。 宋闲脸色忽然有点反常,让他不用打了。 木地板吱吱呀呀的。 和平时一样,他不紧不慢的跟邹老说:“没关系,几百块钱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东西,平时没怎么用得上,只要没有资料和账户,单机他拿去也值不了几个钱,小东西,邹叔别放心上,这土楼里本地的外地的住的人也多,我社会经验不足,学费迟一点晚一点总是要交出去的,破财免灾,当是一桩好事吧。” 邹老不确定:“什么什么电脑才只要几百块?这……” “是的,二手的就只值这个钱,现在手机尺寸也大了,平板带身边尴尬且辐射也不小,丢了就丢了。” 宋闲有想法,可说的同时也是他心里话,丢了的东西就得立即放下,没必要为点小事引发更大的不愉快。 收拾行李,宋闲结了房钱,说是要去赶杭州的车。 邹老跟家小商量了下,说什么都不要宋闲的钱,宋闲好脾气的婉拒,说这是房钱,无论去哪儿都得给。 事后,邹老忽然想起什么,匆匆忙忙的带他们到启承楼门外,说:“我们这儿啊,四面八方都有摄像头,那个小张不管从哪里走肯定得被照下来,我带你们去旁边警务室看看。” 朱光一听,这个倒是可以有。 …… 邹老跟警务室的小刘熟,支支吾吾的,总算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小刘细枝末节没有追问,让同事把景区前一个小时的摄像记录调给邹老看。 朱光凑到方格拼成的大屏幕前仔细盯,大门、侧门,马路,还有车站——有了有了,真有线索,车站拎着个棉麻行李袋等车的,不正就是张风采嘛! 车子没写路程牌,但是看方向,绕开水道,去了北面山上。 邹老这时候支吾了句:“这北面,除了那儿就没别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