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得豆没接腰牌。
她冷冷盯着沈一杠,控制不住杀意。
沈一杠由她凝视,神色很淡,没有因为她眼里的不善而有什么改变。
姜得豆紧紧闭上眼。
脑海里不停闪过谢家家规——不得滥杀无辜。
内心天人交战许久,她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腰牌,没看沈一杠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最终是教养战胜了杀机。
海公公在莲花巷等着,见她来,迅速迎了上去:“如何了?”
“我腰牌被他发现了。”姜得豆说,声音恹恹,颓废之意很浓。
海公公脸色骤然一僵。
“他发现了你身份,此人万万留不得了。”
姜得豆咬咬唇,没有彻底拒绝,只是说:“让我再想想。”
然后姜得豆逃命似的回了连枝殿。
回了寝室,她关好门,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
她是有了私心的。
她故意在海公公面前表现得犹豫不定,没有拒绝就等同于接受。
海公公一定会帮她处理掉沈一杠的。
或许,海公公现在已经开始对沈一杠下手了。
姜得豆一把捞起被子蒙住脑袋。
心里乱成一团。
留着沈一杠,对她来说祸患无穷。
她不想冒险。
可是闭上眼,她总是想起父亲的脸。
谢家还在时,她常常穿着男装陪父亲在市井穿梭,有次路遇地痞,痞子们洋洋洒洒地大声交谈,说九千岁英明神武,骂谢国公等是伪君子只知道逢迎皇帝。
她怒。
登时便甩了鞭子去抽打痞子,鞭鞭奔着要害。
一向对她包容宽厚的父亲第一次冷了脸,他拿剑斩断了她的鞭子,将她卷上马背,一路快马扬鞭挟回府。
那天,他差点对她动了家法。
在两个哥哥的求情下,她免了刑罚,改为在祠堂罚跪。
起初她并不服气。
“他辱我谢家!”
父亲问:“他是贼寇吗?”
“不是。”
“他可有杀人放火、残害他人?”
“不曾。”
“他可有祸害朝堂?”
“……没有。”
“谢家的剑是用来去寇除佞的,不是让你欺辱无辜弱小。”
她懂父亲的大义,可她认为小错也是错,也该受到惩罚:“可是,他辱我谢家!说谢家是——”
父亲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言语冲撞你便要打骂,如此暴戾和九千岁一党有什么区别?”
“……”
父亲站在他身前,声音重重抛下。
“记住,非奸佞不可杀。”
“……”
黑暗中,窝在被子内的姜得豆睁开了眼。
父亲之言,一字一句,犹言在耳。
沈一杠不是贼寇,不曾残害他人,更没有霍乱朝堂。
甚至,他还对她有恩。
“……”
姜得豆掀开被子,脚踩进鞋内,推门而出。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向莲花巷,海公公已经不知去向,她愣了一下,沿着莲花巷往太医署赶。
行至一半,她看到了海公公。
海公公踉踉跄跄,走得不是很稳,她向他赶去,走近了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海公公——”她忙上去接。
他肩胛骨处插着一把断箭,黑色的箭柄,箭柄断裂处是灰白色。
海公公先是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抚她:“我不碍事,皮外伤,没伤要害。”
然后说:“沈一杠不简单。”
海公公本来想嫁祸沈一杠偷东西的,结果才进了他的房,就被人射了一箭。
对方似乎知道他会来,也有意放他一马。
箭射得很偏,肩头,他没有很痛,甚至都没有出多少血。
屋内很黑,没有灯光,他根本看不到是什么人射的,只隐约能觉察出伤他的人来自上方的房梁。
他正想走,身后就传来了沈一杠的声音。
“从前我不曾对他人说过,以后也不会说。”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海公公看着姜得豆。
“他这句话,似是对你说的。”
沈一杠在向她承诺他不会出卖她。
姜得豆仅仅听听,并不往心里去。
谢家满门忠烈,还不是一夕之间死于背叛。
她这辈子,都不会彻底的相信什么人了。
姜得豆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海公公箭头的伤上:“我想拿针扎他时,也有人对我出手,导致针扎在我自己身上。”
她和海公公试图伤害沈一杠,接连失利。
有一有二,显然不是巧合。
“他身边竟然有暗卫?”海公公脸上愁云密布:“竟惹了个来头不小的,我们怕是有麻烦了。”
海公公忧愁:“但愿他不是九千岁的人。”
“如果是九千岁的人,我现在已经在东厂地牢了。”
“皇帝的人?”
姜得豆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像,很有可能是新的势力。”
“会不会是汤池行刺的人?”
“那晚的刺客是想要杀我的,可是沈一杠救了我。”
“……”
他们商议许久,依旧对沈一杠一无所知。
宫内人多口杂,他们不好过多停留。
姜得豆宽慰他:“海公公,您好好养伤,这边的事交给我。”
“我们不知他是好是恶,你小心。”
“嗯,我会的。”
沈一杠杀不得,赶不走。
偏生他又死死抓着她的把柄。
这让姜得豆很是头痛。
但姜得豆什么都不敢做,因为连枝殿最近不太平。
宫女腊梅认了个太监当干爹。
那太监是东厂百户,九千岁手下,算是东厂三把手,手里是有实权的,手段毒辣,不少宫人死在他手里,人称刀子张。
腊梅攀上刀子张后,他们这无人无津的连枝殿开始有了点人气儿。
刀子张经常来给腊梅送东西,身后乌压压跟着一群人。
奴才们是不允许轻易进后宫的。
但连枝殿地处偏僻,在后宫边缘,皇帝又从不来连枝殿,刀子张起初是偷偷摸摸一个人来,来了几次,见始终没什么人,而容淑女作息又规律,什么时候休憩什么出院溜达都是固定的,摸清了容淑女的起息时间后,刀子张胆子越发大起来。
他专挑容淑女休息的时候来找腊梅。
次数一多,就有出错的时候。
有回午间,容淑女梦魇了,提前醒了觉,她轻呼了两声,发现没丫鬟侍奉,就自己穿好衣服起来了。
像她这种不受宠的妃子,其实地位比奴才们都低。
起居生活全靠奴才们伺候,她不受宠又没娘家支撑,没有震慑奴才们的能力,生活是好是坏全看奴才的良心。
遇到好的奴才们还行,如果奴才们有意刁难她,她日子会更加难过。
所以她对于奴才们的偷奸耍滑,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敢苛责,怕惹恼了他们后,他们连面上的工作都不愿意做了。
就连说话,她都是带了点讨好意味的轻声细语。
宫人们也都习惯了她的安静,以至于她推门出来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刀子张还没来得及走,就这么直接得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正品着茶,身后站着她的大宫女腊梅。
“……”
一群东厂的太监,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院子里吃吃喝喝。
容淑女红了眼眶。
深感受辱,她抿着唇,沉默着退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视而不见是她唯一能做的。
姜得豆和阿克都听到了院里的动静,也透过窗户缝隙看到了自家主子委屈的退回了房。
他俩对视一眼,默默爬回自己床位。
没有贸然出去。
那毕竟是东厂的人。
他们惹不起。
每回刀子张来,他们都躲在自己小小的太监房里。
刀子张盯着容淑女的方向看了许久:“那是你们小主?”
“对,是我们容主子。”腊梅给他续了杯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