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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五、衷情

作者有话要说:新一章奉上,希望大家会喜欢!^_^以及,本来准备放在这一章开头的部分,我斟酌之后添加到了上一章的结尾,大家可以回去补阅^_^谢谢大家!比心  黑暗。  冰冷又死寂的黑暗。  母亲死后,时间,连同外界一切,于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  已不知多久,他孤身行于这黑暗当中。  向左是滴血的荆棘,向右是噬肉的藤刺。  衣衫残破,遍体鳞伤。  不知来处,亦没有归途。  活着的原因,只是没有死去而已。  他的脚步声,一声声回荡在耳际,又仿佛是在天边。  提醒着他,这黑暗是有多么深重,多么无边。  除此之外,他已听不到任何声响。  连自己的声音,也是一片无意义的空寂。  本就该这样安静的。  本就该,一直这样安静下去。  直到那个声音,吵闹着,带着不容忽视的倔强,一声又一声,打破了他的浑噩。  那声音,从头顶传来。  最初,他茫然着,不能听清。  而后,一声尖叫,他抬头去看时,一个红衣小姑娘从头顶的杏树上跌落下来,四仰八叉摔在了他面前。  她似乎八九岁的年纪,怀里捧了一兜杏,此刻杏果摔在地上,破的破,脏的脏。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因此一动未动。  那小姑娘哎哟叫着,一面手撑地坐起来,看他立在那里,登时便叫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帮我接一下的吗?就一兜杏子,这么个小忙,帮一下有那么难吗?!你看现在,你看看我的杏!你知道我摘了多久吗?”  说着揉揉发痛的胳膊和腿,继续道:“而且你不帮忙就算了,叫你你也不答应!要不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又怎么会从树上跌下来,痛都痛死了!”  她这般嚷着,面前的灰衣少年却一语不发,连表情都没有一个。  红衣少女立刻便跳了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岂有此理,本姑娘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还是说,你想赖帐?!——我告诉你,今天我的杏,还有我摔的这个跟头,你都要负责,要负责!!”    林子那头,匆匆而来另一个青衣少年。  他看上去年长几岁,听到那小姑娘的叫喊,他忙出声道:“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回头看见他,登时跺脚道:“袁盛昀,你看这个人,害我从树上跌下来,杏儿都摔坏了,他还想赖账!”  袁盛昀来到两人身边,看见少女身上尽是尘土和沾上的杏果汁液。  幸好她发火的中气仍然十足,不像摔坏了哪里的样子。  而立在对面的灰衣少年,袁盛昀仔细看去,似是有些讶异,而后他抬抬手,道:“玄兄。”  那少年仍不言语,仿佛连眼珠都懒怠转一下。  少女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寒冰脸,此刻心底真真正正动了气。  她双手叉在腰上,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姑娘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从来没人敢这样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的!你这个臭小子,凭什么比本姑娘还嚣张?!”  少年仍然不说话。  袁盛昀心知,这玄家三公子幼年丧母,又受尽阖府上下欺凌,素来是有些怪僻的,此时便上前来拉住少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少女已然怒极了。  她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少年的胳膊,道:“好啊你这个臭小子,我今天要是不拿你给我的药试毒,我就不叫薄西洲!”  她的嗓门很大,个头却小小,柔软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头顶某处的天幕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抬起头时,金色的光,霸道又热烈,破开黑暗,横冲直撞而来。  袁盛昀忙上来拉住少女,想要息事宁人。  然而,灰衣少年忽然有了动作。  他伸出左手,覆上了少女抓着他的手。  红衣少女一愣。  而后,那少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念道:“薄西洲。”    猛的睁开眼睛,荣桓从梦中惊醒。  下一瞬间,灵台剧痛,方才梦中的种种登时便有些诡异的扭曲。  他拿手死死按住了额头。  薄西洲。  薄西洲。  是她。  那个红衣背影的女子。  一定是。  那是少年时候她的模样。  果然是这样的,他曾与她相识,在人界。  所以,那个灰衣少年——  那是,他吗?  左手上的白玉扳指发着热,荣桓觉得头痛也稍缓了些。  他伸出右手攥住了那扳指,望着窗子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喃喃道:“如故……江庭……薄西洲……当真,可能吗……”    翌日。  荣桓起床来,甫一出房门,就看到延维和祝黎都立在廊下。  荣桓整整自己的衣领,一边道:“你们两个,今天谁跟我出门?”  然而,两人都没说话。  荣桓挑挑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延维清清嗓子,道:“尊上,当真要去普陀山吗?”  荣桓没说话,只是又挑了挑眉。  祝黎哪里是忍得下话的,见状便道:“尊上不是常说大雷音寺那些经条都是杜撰出来骗人的吗?我们又跟普陀山没什么交情,这个场捧得好没道理……”  荣桓闻言,略想了一下,而后道:“我说过这样的话?”  竟是延维接了腔,他看着荣桓,面无表情道:“不止一次。”  荣桓抱臂想了想,而后,甚是从容道:“不错。所以今天去的是普陀山,不是大雷音寺。”  延维祝黎皆是一愣,竟都反应不过来要说什么。  荣桓便又问道:“你们俩到底谁要跟我去?”  延祝两人又都没有言语。  荣桓状似随意,伸手掸了掸衣袖,道:“不说话,是不想去普陀山?还是不想去见那两个人?”  半晌,延维方上来,道:“尊上,这当口相见,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听延维顾左右而言他,荣桓便抬起了眼皮,打量他们二人。  然而,延祝两人却都垂了目。  荣桓的神色有些漠然,他道:“我一人去。”而后抬脚便走了。    到了城门口,延维却又赶了上来。  荣桓挑眉看看他,延维便道:“尊上,还有一事。”  “今早刚到的确切消息,盖山朱木族确实在和十八戎宫接触。领主詹吴近来也越发频繁地往南荒送探子,似是为了调查梵天女君的行踪。”  荣桓道:“南荒那边如何反应?”  延维道:“没什么反应。南荒清平了许多年,戒备并不甚严,想混进去并非难事。不过,堂庭山附近驻有少和翎军主力,只凭朱木族的本事,是怎么也混不进去的——只是梵天女君素来随性,要想调查她的行踪,即便进不了堂庭山,也并非难事。”  能拉到妖皇赤湗做盟友,看来詹吴已经把他最大的筹码都投进去了。
荣桓眯着眼睛,道:“詹吴这次,是铁了心要反了。”  虽然心中有所猜测,然而听到荣桓如是说,延维目光仍是一凛。  他道:“蔓罗夫人死后,尊上对朱木族也算恩威并施,责备之外却也找借口升了詹吴的位阶,给足了他面子。只是他竟这般狼子野心,同当年岳空冥那厮一般无二,”顿了顿,又道:“只是,只不过区区一个朱木族的领主詹吴,赤湗竟也肯陪他冒这样大的风险。”  荣桓似笑非笑,道:“赤湗早就觊觎我永夜城,这次和詹吴勾结,两人都是得了极为称心的盟友,竟能有这样整齐划一的目标——先除掉如故,再颠覆永夜城。这个算盘打得着实不错。”  延维道:“是。当年魇傀流窜八荒时,赤湗的幼弟也因此丧命,十八戎宫因此记恨堂庭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完自己稍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意外地看看荣桓。  梵天女君以离隐咒平定南荒之时,荣桓因镇服凶兽诸怀受了伤,元神在日月山沉睡,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难道,他竟私下做了调查?  看他直盯着自己,荣桓皱眉,道:“怎么?”  延维道:“属下只是觉得意外,尊上竟会对这些八荒轶闻感兴趣了。”  荣桓面不改色,道:“无用的,是轶闻;有用的,便是情报。有什么可意外的?”  延维没说话。  荣桓便道:“如故是南荒女君,我又已光明正大向她求了亲,赤湗和詹吴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时候动她。他们的如意算盘,一定是等我我们与天庭起了冲突之后,他们再趁乱打劫。”  延维便道:“尊上以为,我们该如何?”  荣桓嘴角轻轻一勾,眸中寒光一闪而过,他道:“打点下去,朱木一族留不得了。”  延维道了是,却仍不离开。  荣桓抬脚往城外走,他便也跟着。  荣桓挑眉看他,延维便道:“属下跟魔尊同去。”  看了他半晌,荣桓方慢慢道:“既不知如何面对那两人,便不必去了。即便你不在,若是打起来,我断断也不会输给那两人。”  说罢也不再等,转身就走了。  延维向前追了两步,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荣桓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外,似是一声长叹。  不知如何面对的,又岂止他和祝黎两人?    普陀山。  终日清寂的普陀山,今日,竟是意外的熙攘,各路仙家佛陀来来往往,甚至妖魔各族,也断续可见。  朱雀神尊白桐立在观心泉旁,如故匆匆从他身后走来,道:“师兄,客人都陆续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难得的,白桐似乎有些失了从容。  他忙回转过身来,道:“就来。”  如故抱臂打量他,而后拽住他的衣袖,道:“师兄,你莫不是在紧张?”  白桐状似泰然,道:“我有何可紧张的?”  若说普陀法会,参木宫白虎神尊向来都是座上之宾,然而这次,永夜城魔尊荣桓却也递了名帖过来。既如此,两人便免不了要打照面。  如故心知肚明,白桐自然是为此忧心。  此时她便一笑,道:“师兄放心,若是你们三人打起来,我一定是帮你的。”  如故这话,虽是变相安慰他,却也实在存了三分看热闹的真心。  白桐便也一哂,道:“那不知,若是重尧和荣桓打了起来,你又要帮谁?”  如故登时两眼一瞪,怒道:“师兄!”  白桐却是哈哈一笑,道:“既然客人都来了,那就走吧,小师妹。”而后拍拍她的肩,抬脚便走了。  如故恨恨地跺了跺脚,方才追上去。    潮音洞后紫竹林当中的一块空地上,零零散散布置了二十几张摆满果品的小巧案桌。  香炉里,多伽罗木的香气袅袅弥散,今日普陀山的法会道场便被安置在了这里。  俗话道,说什么,来什么。  白桐与如故师兄妹二人刚刚穿过紫竹林到了道场边缘,便看见魔尊荣桓负手立在不远处一株紫竹下,墨灰色的古袍,仔细束了发,又是英俊,又是肃杀。  说来,此时也已多多少少来了一半的宾客,但荣桓身边两丈内,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影,仿佛他自带了阻隔结界一般。  如故看看荣桓,再看看白桐,道:“我不过去了,师兄。”  白桐知她要避嫌,遂点点头,便向荣桓走去。  这时,忽听一个婉转的女音从身后传来,她惊喜叫道:“阿姐!”  如故转过身去,一个碧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跑着,一下子到了她面前。  那女子拽住她的胳膊,欣喜道:“阿姐,你真的在这儿!我好久都没能见着你了。”  如故的眼神晃了一瞬,眸中仿佛闪过万千情绪。  而后,她凝神定思,轻轻拍了拍那女子的手,亦笑道:“好久不见了,泽盼。”  那边荣桓忽然转过头来,先看到了走来的白桐,再向后定睛一寻,果然看见一身天白色广袖凤尾裙的如故,还有已然走到了她身边的泽盼,以及重尧。  注意到他的眼神,白桐便也停下脚步向身后看去。  道场中似有一瞬的静寂。  只听见风过竹林,叶响沙沙。    如故承认,虽然最初是存了看好戏的心,然而事到如今,真的和这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竟有些莫名紧张。  况且,没想到的是,泽盼竟也会在这里。  如故看看一身白衣的重尧,不知为何他会带她过来。  是一时兴起,单纯想要带她过来见识?  还是,像自己一样,也已经知道了什么?  如故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身旁的泽盼。  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又长高了,稍稍瘦了些,却显得更出挑了。  似乎也因如此,她眉宇间的笑颦依旧,却多了些温婉坚韧的味道。  竟,像个大人一般了。  如故心下似有些空渺,若是几日之前的她,那两个假设当中,她该期望是第一个。  然而如今,她却已不知该期望什么了。    心绪不安。  如故伸手到唇边,食指指节抵住唇角,以她惯有的方式,掩藏情绪,平复不安。  竹林另一边,观音泉中一尾锦鲤跃出水面,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散出耀目的晶亮,再扑通一声,钻回了水中。  荣桓就立在她对面,见她如此,突然大步上来,一下攥住了她的手腕,皱着眉,轻斥道:“不能咬,毒从口入。”  周围几人皆是一愣。  如故的眼睛霍然睁大,而后秀眉蹙起,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荣桓。  她缓缓道:“你说,什么?”  不止如故,荣桓本人似乎也有些吃惊,仿佛不知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这般一想,手上下意识地就要松开。  如故隽美的模样就在眼前,这张脸,分明跟梦里那个少女没有分毫相像。  他甚至有着这样的自信,即便那红衣女孩出落长大,也绝不会是眼前人这般模样。  但是,但是。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从进入脑海的一刻起,便让他的心跳血液都为之沸腾起来。  然而,下一秒,如故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退后一步,想要拿回自己的手。  荣桓便在一瞬间又攥紧了手,这一次,他牢牢扣住了她的手。  如故皱着眉挣扎,道:“放手!”  荣桓唇边圈起一点笑意,好整以暇,任凭她挣扎。  重尧沉了脸,二话不说,上前便攫住了荣桓的手臂。  泽盼的手紧张地贴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眼神却似乎有一瞬间的空落。  她注视着重尧,听他沉声对荣桓道:“放开她!”  荣桓怎会是个听话的?何况,又是重尧的话。  眼神中带了些挑衅,荣桓便更加收紧了攥着如故的手。  如故已是怒火中烧,她怒道:“混蛋,你给我放手!”一面抬脚去踹这可恶的魔王头子。  如故要踢,荣桓自然要躲。  他一手紧攥如故的手,一手绕到身后揽住如故的肩,侧身避开了如故的硬踢,也借力想甩开重尧。  重尧便也运气使力,眼看真的就要动起手来。  白桐忍无可忍,终于道:“都住手。”  简简单单三字,冷静的有些冷漠的嗓音,其中却附带了说不出的浓浓威胁之感。  这样的语气,带着无比熟稔的似曾相识之感,登时便沿着尧桓两人的脊背直传到灵台。  白桐为人雅致风流,甚少真的置气发怒。  当他用出这样的口气时,便是怒火之前的警告,警告对方适可而止,否则,后果自负。  于是,重尧与荣桓,竟真的都松开了手。  白桐面无表情,道:“难得见一次面,两位若要打,便去山下打——我普陀虽不值一提,却也是清修净地,容不下两位的刀光剑影。”  如故的手被荣桓攥的生疼,但此刻看白桐真恼了,她却也不能再抱怨,心里却恨不得在荣桓身上用上无数种毒.药,做成药偶,以报此仇。    几人一时竟都无言。  这时,一个声音陡然插了进来,他笑道:“远远就看到几位聊的这样投机,我却要来请女君借步一叙,真是对不住了——女君,不知可否?”  诸人看去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摇着珊瑚镶金折扇,从头到脚都金光闪闪的须弥宫冥王,遮止殿下。  巴不得有个借口来逃开这个诡异的现场,即便是被晃瞎眼如故也认了。  于是,她点点头就跟上了遮止。  走进紫竹林中后,不知为何,如故又回头看了一眼。  荣桓的目光似乎仍追着她,然而,在四目相接的时刻又转开了眼。  怒火未消,又添了些许疑惑。  如故蹙了蹙眉,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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