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府这个气氛二人也不再适合待下去,遂直接离开了。 顾见亭很显然心情烦闷,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死了第四个人,还碰巧是邱缜。衡山派要送的贺礼是邱缜提供的,邱缜一死,阻挡了顾见亭去唐家堡的脚步,这更令他怀疑唐家堡和这件事的联系了。 他抬头对身边的言无月道:“无月,我想......” “今晚去唐家?” 顾见亭讶异她的敏锐,点点头:“对,唐家一定有人和邀月宫暗中来往。” 言无月绕到他身前,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她眼里只看得到他,“不行,最起码今晚不行。” 顾见亭停住脚步,对上她的目光,“为什么。” “我......”言无月被他看的有些狼狈,侧开脸目光游离,“唐家地形本就复杂,机关密室无数,如今更是戒备森严,想要潜入绝非易事。况且敌暗我明,我们不能轻易冒险。” 顾见亭没有说话。 言无月知道他在等更有说服力的答案。 她犹豫了一下道:“明晚,最迟明晚,我们一起去。今夜先不要轻举妄动。” 顾见亭在言无月的眸光中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哀求,这让他原本内心的疑惑问不出口。他终于松了眉,微笑望向她身后的长街道:“好。只是但愿不要再有人受害了。” 午后言无月就不见了。而顾见亭虽然答应了言无月今夜先按兵不动,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人一遇到不安的事总要转移一下注意,对于顾见亭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练剑。 他原以为可以借着练剑排解心中烦扰,今日却不知为何,剑招愈舞愈烦躁,甚至有几分凌乱。一招剑势未收住,剑身直插入地面,徒留剑柄在外震颤。 他平静了几瞬,走过去拔了剑,靠坐在一旁的树下略微喘/息。 今晚明明是最佳时机,为什么无月反对?她到底知道些什么?顾见亭烦躁地抓了抓脑袋,他不想怀疑无月,但是她表现的太不正常了。他一直知道无月有很多秘密,也甚少追问,他想总有一日无月会愿意告诉她的。但这次不一样,已经有四个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无月在等什么? 晚间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言无月在月至中天时敲响了他的房门。 顾见亭看着面前的羊皮纸卷有些惊异——这张地图太过详细,连唐家堡的地道和暗门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什么也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你就当我是捡来的。看完记住后烧掉,我们明晚动身。”言无月说完就走。 “无月”,顾见亭在她身后叫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没有对我说,但是我会等你告诉我。” 或许是窗外花香令人微醺,又或许是顾见亭的语气太过诚挚,有一瞬间言无月真的想全部说出来。 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背对他心想,我如果告诉你了,你还会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吗?不止是我的身世,连带着我师父你也会一起恨上吧。 言无月没有接话,朝门外黑暗中走去。 顾见亭颓然坐了下来。他看得出来无月自从知道命案后,每日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想帮她,可她什么也不说。 他展开手上的地图,一点点摩挲,罢了,总会有她愿意说的那天。 言无月回房后关好了窗,取出怀中包裹,将盖着的布揭开,青白的光芒瞬间照亮房间。她又从床边翻出之前那本不知所云的《青灯》,翻开封皮,托着那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光亮投射在上面。 羽鹞子把从邱家偷的夜明珠和地图一并交给她时说,那本佛经的封皮有猫腻。她原是不信,可现下原本一片空白的里子上突然有画面显现——两旁茂密的树木间曲径通幽,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言无月心中一震,夜明珠差点从手中掉下来——这是邀月宫的模样! 尽管当年她还年幼,但脑海中依稀记得一些零星的画面。 她几乎立刻想到周义,他送她这本书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不觉得会这么碰巧。可若是有意,那周义到底是谁的人?就连在恭州大街上遇到的匪盗会不会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好让自己发现那块玉佩,从而引白银过去?白银是为了千山图去的周家,那么燕景行到底知不知道周义别有所图? 所有的事情像是一团乱麻绕在言无月的脑子里,最终的问题都指向一点,羽鹞子到底在为谁办事?那个神秘人在背后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算了,还是先去唐家探明白再说。她匆忙把夜明珠和佛经都收好,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才睡去。 翌日言无月联络了羽鹞子,让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夜明珠放回邱家,可谁知没过多久就得到了他被抓的消息。 羽鹞子蹲在牢里的时候还在感叹,自己纵横江湖,怎么总是栽在钟小叶这个小丫头手里,简直是毁了他一世英名。 牢外。 “不行。”钟小叶很坚决地摇头,“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进来了,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他才不会再犯!” 顾见亭和言无月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道:“钟姑娘,羽......公子他也许是为生计所迫,才出此下策,况且他也知错能改,把东西还回去了,你看......” 钟小叶看到长得好看的人虽然会脸红,但是还是不肯松口,“我爹就是被强盗所杀,我在他灵前发过誓,绝不放过一个坏人,所以我不能答应你们放他除出来。” 言无月道:“你可知他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 钟小叶点点头,“我知道啊,可我又不是江湖人,我既然为官府做事,就要尽自己的义务。” 言无月心道,好嘛,还是个固执的小姑娘,看来羽鹞子只能在牢里多吃几天牢饭了。 谁知顾见亭问道:“钟姑娘不如明说,怎样才能放羽兄出来?” 钟小叶也是坦荡,“等此案结束,不然难保和他没有关系。” 顾见亭从官府出来后若有所思。 “羽兄轻功一流,为何会屡屡在一个小捕快手里碰壁呢?就好像是......” “他故意的。”果然言无月毫不犹豫地答道,并且神秘一笑,“虽然他看起来很老,但是实际上也就比我们略长几岁而已。” 顾见亭有点惊讶,“你的意思是......他和钟姑娘......” 言无月道:“我只是猜测而已。”面上揶揄,实际她心里却在想,这次羽鹞子故意把自己送进官府,如果接下来再出事,他就可以完全避开嫌疑了。 入夜之后二人穿了夜行衣,悄悄往唐家堡方向潜去。 唐家堡说是一座堡,其实像一座小城。从外墙到唐门弟子的所住之处大概需要半炷香的时间,而其间稍不注意就会落入机关密道之中。 顾见亭记性一向不差,此刻地图已经在他脑海之中,和所处环境完美对上。他和言无月选择从西南角的一处密林突破。虽然林中危机重重,但正因如此,才没有太多守卫。 一路有惊无险躲开埋在林中的□□机关,眼看就要穿过密林,二人却听见前方传来说话声。 二人立刻停下,屏息掩在一块大石后面。 透过树木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高个子身形有些眼熟,但月光太亮,看不清样貌。矮的那个坐在轮椅上,对高的那个十分不满道:“怎么又失败了?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听声音是个骄纵的少女。 高个子在她身后推着轮椅往这边来,算是默认了。 轮椅上的少女见他没有出言反驳,似是更加气急败坏,扯下腰间玉佩就往一处丢去,同时喝道:“唐玦你就是唐家一条狗!还不快去帮本小姐把玉佩捡回来!” 唤作唐玦的年轻人还是没有出声,静立片刻朝大石头这边走来。 顾见亭方才听见玉佩在这边落地的声音就觉不妙,此刻更是紧张不已。这块石头说大不大,偏今夜月亮又大又圆,照的他二人影子分外清楚,若不是树木繁杂,早已显露无疑。可现在那唐玦走了过来,只要稍一转头就可以发现他们。 鞋底与草地的摩擦声逐渐逼近,顾见亭已经握紧了手中长剑,言无月却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看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和言无月现下贴的极近,握剑的手竟然若有若无地刚好擦过少女胸前的柔软。顾见亭知道这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走神了。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环境下,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不禁令他下腹一热。 顾见亭心里暗骂一声,赶紧强迫自己把这口热血压下去。 所幸那人并未注意周遭,捡了玉佩直接返身走了。言无月撤去覆在他手上的柔荑,顾见亭这才松了口气。 他听见那少女又恶意道:“你看,谁让你是庶子,我让你干嘛你就要干嘛!你敢反抗吗?你不敢!你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懦夫!”话音刚落,顾见亭看见她将刚拿到手的玉佩狠狠掼在地上摔成几瓣。 唐玦双拳紧握,颤抖着蹲下,一点点将碎片拾起,包在掌心。少女还不罢休,恶意道:“你那个病秧子娘的遗物被我摔碎在眼前,你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唐玦啊唐玦,我唐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竟然会有人说你是什么‘蜀中美玉掠无影’,你说你哪点比得上瑜哥哥?真是笑死人了!” 唐玦起身后终于说了一句话:“竹菁,我们欠你一双腿。你不用激我,我说过,这辈子我会都用来偿还当年的错。” 顾见亭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在问霞城郊外山林追杀乔谨的那个蒙面杀手!他记得唐玦的杀手身份应该是瞒着唐门的,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次的命案就是他做的? “偿还?呵,可笑,我唐竹菁就算没了腿也照样可以掌控唐家!瑜哥哥说只要他成为家主,我就是下一任家主夫人!还稀罕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偿还?”唐竹菁的声音里全是傲慢和轻蔑。 唐玦却没有再说话,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唐竹菁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冷哼了一声,也摇着轮椅回房了。 直到四下再无人声,顾见亭和言无月才从石头后出来。 顾见亭轻声道:“会不会唐玦就是下毒的人?” 言无月显然也认出了他,蹙眉道:“照唐竹菁话里的意思,这次唐玦的行动应该是失败了。如果行动指的是下毒,可邱缜明明已经死了,应该是成功的。” “这个唐竹菁......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很不客气。” 言无月道:“她是唐家上任家主的女儿,本就娇生惯养,双腿断了之后愈发乖戾了。”她说完补充了一句,“羽鹞子告诉我的。” 顾见亭倒是并未在意,又问道:“不知道她说的瑜哥哥又是谁?”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的江湖四美的说法?” 说起这个顾见亭还是很郁闷:“......记得。” “之前江湖上都说‘蜀中美玉掠无影’这句说的是唐家现任家主唐景的二公子唐瑜,可是实际上另有其人。” “难道是唐玦?” “对。他是唐景外室的儿子,一直不被唐家承认,所以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大公子的存在,但他的身法倒是胜出唐瑜不少。” 顾见亭思索了一阵道:“观他言行,怕是难以看出端倪,我们不如从唐竹菁下手。” 言无月也道:“我正有此意。” 于是二人悄悄跟上滑着轮椅的唐竹菁,朝一栋小楼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