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入的回忆里,符灵儿已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她还能开心地笑着的日子里,都是有她的母亲在为她谋划庇护,有祖母的慈爱,但是身处于此权利欲望的中心,家父又受恩于皇舅旧时提携,现为皇子之师,当真正的巨大风暴来临时,又有谁能保证得了一个全身而退呢?无奈何的斗争中,灵儿的母亲也成了这众多的牺牲陪葬之一。
那是毓国就要改朝换代的紧张之际,礼暨和大皇子的斗争也越发的暗流汹涌起来,朝中时常有突然因事被抄家灭门的官臣。就在那一日,礼学还未结束,灵儿就被兄长从宫中接走了,然后被送到了城郊的尼姑庵中,并叮嘱她待在哪里不要乱跑,等事情结束他再来接她回家,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了两个看守的侍卫。
灵儿在尼姑庵待了三日,还不见兄长来接自己回家,越发觉得不对劲,问门口的侍卫和庵中的尼姑均不言语。于是灵儿便用冷水擦身,整夜开窗而眠,第二天便发了高烧,哭喊着难受要找娘亲,要回家。若是只要灵儿有一点不舒服,二夫人肯定马上找来大夫,来到灵儿身边,在灵儿好转前寸步不离的悉心照顾。但是这次灵儿高烧了三天,哭了两天,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大夫是来了几轮了,可是她的娘亲、姐姐、兄长、父亲却始终都没有出现,只派了一个眼生的婆婆说是来照看。
除此之外,只有泣灵在回忆里看到了,在灵儿昏睡的期间,每日礼暨都会在半夜或无人时来到灵儿身边待一会,就站在灵儿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眼里的情绪都很复杂,大夫和婆婆似乎也是他叫暗影找来的。
三天后,符灵儿的病好后,婆婆便要走了,但是灵儿死活拉住了那位婆婆,问婆婆为什么她都病得那么严重了娘亲都没有来看她,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她闯祸了?如果是她做错了,她会改的,闯了祸的话可以罚她,但是娘亲不能不要她了呀……然后越说越委屈,竟抱着婆婆的大腿大哭了起来。
婆婆看着本就因病瘦了许多的灵儿,挂在自己腿上哭得这么可怜,又想到自己的孙女也就和她一般大吧,她早晚也是要知道那些事的,就一时心软将二夫人因与南方邻国奸细有勾结,已被下狱,她父亲、兄长也因此被牵连遭到贬斥,所以才一时无法抽身来看她,让她不要太难过,他们把她送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保护她。
得知了母亲得了个勾结奸细罪名的灵儿,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虽说她是一个女儿家,但是每日在礼学中也多少听夫子说起过,这素来紧张的南北局势,而那些近来接吃败仗的将领也正愁着如何向国主交差呢,此时娘亲作为相国府二夫人落下个通敌的罪名可如何是好呀?
符灵儿知道虽然母亲确实是南商之女,是因为父亲被贬至边疆南巡时相遇相识的,但是为了和父亲在一起甚至已和家族断交数十年,她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是奸细呢!灵儿不相信,但是她一个被囚禁在远郊庵寺的一面之词又有谁会信呢?婆婆走后,灵儿把自己关在房中又哭了三天,除了每日送饭的尼姑,再没有人走近符灵儿的房间。
灵儿再次回到蓟阳城已是五年后,听说最终是礼暨胜利了,平了南疆的乱,也登上了国主的位,今日便是礼暨成为国主的第一日。
来接灵儿的是相府的人,但是灵儿却被安置在了相府外,城中的一处独立的别院中,院中的人全是新鲜的面孔,符灵儿也由他们安排,并无一句言语,就这么住下了。礼暨时常会过来探望,起初他尝试与符灵儿交谈,但是灵儿始终只是偶有低头颔首并不言语,所以后来每次礼暨都只是来和灵儿在湖心亭静静的坐一会,喝一盏茶罢了。
近来一连几日符灵儿都在送来的糕点里,看到了母亲曾常给她做的样式,灵儿便路过厨房想看看是谁做出的这糕点,是一位灵儿并不识得的老仆在做着那相似的糕点。
灵儿走近问:“你是何人?”
“老奴,原姓崔氏,夫家姓张,所以大家都叫我张婆子。有一姐姐曾也是给官家人的小姐当乳母的,所以从她那学到些官家小姐喜欢的糕点手艺。”那张婆子答道。
“崔……”符灵儿不由想到自己的乳母,她的原姓似乎也是崔氏。
“看小姐似乎老奴的糕点挺感兴趣的,老奴这有几张糕点的配方就送给小姐吧。”见符灵儿呆滞住了,那张婆子又说道,随手掏出一叠用手帕包好的纸张塞到了符灵儿手中。
符灵儿本想拒绝,但是看到“灵儿收”几个字的旧信封,又对上张婆子坚定的眼神,就鬼使神差地收下了。符灵儿回到房中,支开了随侍的仆从,就独自在房中打开了那手帕,里面包着的除了信件、糕点配方外还有一些银票地契。符灵儿满心疑惑的打开了那封已略泛黄的书信,是她的母亲的绝笔,信的内容是告诉灵儿,她并没有通敌,更不是什么奸细,相府是被陷害的,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相府通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礼暨,但是为今之计必须要保住礼暨,保住相国府,所以必须得有个人来顶下那些罪名。她是最适合的人选,只有她接下这些罪名,并且认了是她瞒骗相国,这些事情相国完全不知情,才能让此事尽早了结,让相府尽量少的被拖入其中,这样的话才能保得住灵儿,希望灵儿不要怪她,让她平白成了通敌奸细之女。不过也不用担心,大夫人已经同意了,只要她顶下这些罪名,将相府撇除干净,大夫人会把灵儿算到她名下,如果灵儿将来嫁娶,大夫人也都会一应办理齐全的。但是她还是不放心,所以还给灵儿准备了这些银钱地契,都是她的嫁妆里最好的部分,虽说是在南边,但是都是些极好的地段。如果在蓟阳城待得不开心,待到风波平静后,灵儿可以回到南边,虽说当时她与家中闹得不快,但是从外祖给她的嫁妆她知道外祖还是疼她的,灵儿回到南边的话,外祖和舅父都会照顾好灵儿的,灵儿不必担心。
灵儿读完信后久久不能平静,她在庵中的这些年和回来的这些天,她多多少少也已了解到了些当年之事,但是还是有许多地方一直想不通,直到看到了母亲的这封信,那些困扰着她的谜团终于逐渐解开了。
灵儿将银票地契和信件收起后,便让丫鬟叫来了张婆子,说是糕点配方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让她来细说一番。
从张婆子口中,符灵儿知道了,她的母亲在入狱前写下了这封书信,让乳母交给信得过的人,待风波平静后再转交给她,她的母亲更多的是希望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
张婆子也劝符灵儿,事情已经都过去那么久了,新国主也继位了,如今南北局势也平稳了,而且那相国府也没有要管她的意思,不如就回到南边吧,远离这个伤心地是非之地,南方也挺好的,好山好水好糕点,夫人都给她安排好了,定能安稳宁静的度过此生。
符灵儿拒绝了张婆子的提议,此时的符灵儿心性已变,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了,她明白世事如此,她怎么躲得掉呢?躲得了人事物,怎么去躲自己的心呢?她必须弄清楚当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想要一个公道,一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