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娇像只全身竖起刺高度紧张的刺猬,警戒着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 方氏越是带她出去,田娇在外人面前也越沉默。 她祈求自己不要被注意到,不要被那些太太搭话,只是田娇长相出众,雪肤花貌,杏眼含情,在城里适婚姑娘中是最为出色的,很难不被那些官家夫人注意。 有些人知道她的身分后冷淡下来,有些人更加热情。 热情的贵妇太太们拉着田娇不让她离开,满含兴趣打听她的日常身家,巨细靡遗什么细节都不放过,好几次她支支吾吾想含混过去,他们都抠着话尾不放。 一番客套寒暄下来,田娇身心俱疲,而且一想到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她不由感到恐惧。 经过这些年,就算不明白大户人家规矩,也多少明白他们的习惯了。 田娇这样子身分的表姑娘从来不会是当家主母心中合意的媳妇人选。 身分太薄、长相太好,换另一个说法就是狐狸精,进了谁家的门都会家宅不宁。 田娇心里明白,在那些人眼里她充其量就是作妾的命,如果哪天能成为明媒正娶的官家太太,不是她嫁的人家有不可言说的阴私,就是那个丈夫有难以启齿的隐疾。 以前的田娇隐隐约约明白这点,但田大娘心疼她从小离家,回田家时很少会讲这些,方氏对田娇几近漠不关心,教养与日常生活起居皆由理事跟女先生负责,只会对她说:“不要在外头辱没孙家名声。” 田娇明白这点后,曾回家问过娘亲:“为什么外祖母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我,却又要养着我?” 田大娘当时只是沉默,温柔地拍拍田娇。 当时想着时间还长,日子还久,没想到一晃眼都到了及笄的年龄。 田娇很不安,方氏现在的举措更让她慌张,现在少了孙如月,这些话她只好跟孙如华倾吐。 孙如华对方氏很有信心:“放心吧,我娘不会找不好的夫婿人选,看五姐就知道了。” 孙如华对于将来的良人没有想法,但田娇并不是,欲言又止的她到最后只好暗自忧愁。 王有才已经离开了,临走前说要找人陪她。 田娇感叹,她早该想到的。 王有才说的人选就是秦绵。 本来消失好一阵子的秦绵在王有才走后冒出来,频繁出没于每一次田娇出席的场合。 今天田娇又被拦下。 刚刚方氏似乎介绍过,这位太太姓薛,邻城来的。 她正在问田娇这些念过的书,还有会不会琴艺,碍于孙如华就在不远处,田娇不好说谎假称没念过,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会一点。” 薛太太更感兴趣,问田娇学多久,还会不会其它的,惹得田娇晕头转向之际,秦绵突然出现。 “阿娇怎么在这儿?大家等你好久。”秦绵自来熟地拉住田娇右手,轻松闲适地对田娇说。 她扯了扯田娇:“我们快过去吧。太太,真是不好意思。” 薛太太想张口说些什么,秦绵饱含歉意的神情霎时间冷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薛太太。 薛太太马上改口:“你们去吧。” 秦绵满意地拉走一头雾水的田娇,田娇问:“谁找我?” 秦绵恨铁不成钢:“这是借口,男道你还想留在那里听他啰嗦么?” “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帮你?”秦绵接过话音,耸耸肩“因为王有才离开时叫我盯着你。” 田娇有点尴尬,虽然秦绵不知情,但她曾经单方面的忌妒讨厌过秦绵,脸色上变有点不自在。 “王有才说过了。”人精似秦绵早发现了,遂果断坦白。 “噢……”田娇神色复杂。 自诩为贴心小棉袄的秦绵马上读懂了田娇的言下之意:“我跟王有才没什么,是他找我爹爹做生意认识的。” “我其实不太明白,商人三代内不能举仕,有才哥哥他怎么边考试边做生意?”田娇不解,“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秦绵怜爱地看着田娇:“你一定从小过得很幸福。” 田娇还没明白,秦绵继续道:“我爹有五个兄弟,没有分家,不说其它房,光我爹就有六个姨娘,排不上身分的通房小妾不胜枚数,庶兄弟姐妹多的不得了,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跟着我爹出来,一方面是我是嫡长女,长得好看心声好感,再来就是那些官家夫人太太格外喜欢我。” “因为我嘴巴甜又识相,虽然他们瞧不上我,但还是乐意跟我相处。这些才能并非与生俱来,是我在家耳濡目染下学会的。换言之,只有做到我这种程度的秦家女儿,才有资格出来见人。” 田娇说不出话来,秦绵看到她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怎么一副觉得我好惨想可怜我的模样?没事,比起那些泯没在后宅兄弟姐妹,我已经是好的不得了了。” 秦绵明白人性,她知道田娇在意什么,就直接上来自曝其短,让田娇觉得亲切起来。 秦绵带着田娇跟其它未婚姑娘会合,看着秦绵泰然自若地跟那些姑娘相处,她更加佩服她。 田娇私下问:“你知道他们……” “我知道。”秦绵爽然道,“但我就喜欢看他们这种明明不喜欢我,却忍不住跟我说话的表情,谁叫我这么迷人呢。” 田娇第一次遇到这样充满正向朝气又乐观的人,越发心生好感,忍不住在信中跟王有才诉说。 “阿绵为人风趣又豁达,被欺负了也不会怂,昨天她穿了一件很好看的衣裳,其它人眼红,推了她导致她的衣服上溅了泥,正常都是觉得委屈然后去换衣服吧?她竟然当下吟了一首溅泥诗,然后才去换衣服,回来后竟然穿跟先前那件一模一样的!她私下跟我说:‘早知道有人要作妖,所以这套我作了两件。’我怎么现在才认识阿绵!” 田娇开口闭口都是秦绵,直到王有才收到第十封田娇寄来的“关于秦绵与田娇日常”后终于忍无可忍,他火速通知了秦绵。 秦绵对田娇说:“王有才让我注意点。” 田娇一脸困惑的看着她。 秦绵掏出信,上面就一句话──你注意一点。 “这什么意思?”田娇看不懂。 秦绵摸摸下巴,其实多多少少心里有数,但看着睁着大眼一脸懵懂的田娇,她觉得田娇实在太可爱了,决定忽略王有才的警告,“我也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 让田娇把心神放她身上不好么?这样她就不会想东想西,还不会被其它臭男人转移注意力,有才哥儿们,做姐姐的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不用谢啰。 “昨天我画了个新的花样子,你要不要看?”秦绵问。 “好呀!” *** 因为秦绵的努力,田娇很大程度忽略了每次出门的焦灼不安。 但只是到今天为止。 田娇没有意识到今天她穿得格外鲜亮,跟春红抱怨今天的头饰太沉,想摘下换个轻便点的,被春红劝住:“这是太太吩咐的。” 因为方氏有时的确会指定穿着打扮,她没有多想,匆匆的上了马车。 今天宴会办在城外一座庄园内,名目是赏菊。 田娇照往常跟着方氏与其它太太姑娘请安问好,闲下来时才发现今天秦绵没有来,她还在暗自疑惑时,旁边小路突然有响动,有个人走出来。 田娇望过去,全身如坠冰窟。 因为之前习惯跟秦绵待在一块,所以田娇前几次参加宴会时都会找一个僻静处与她私下说话。 因为田娇跟秦绵相处时都会格外放松,不想要被孙如华和春红投注奇异的目光,往往都会支开他们,方便她跟秦绵独处。今天她也一如往常摆脱众人往旁边走,寻了个没人的凉亭坐下等待,只是等了很久,秦绵一直没有出现,她才察觉出异样。 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田娇的心沉了下去。 那个年轻男子长相清秀,鸦青色儒袍打扮,看到田娇也显著十分吃惊。 他慌张地四处张望,似乎察觉到这里的位置不对,只好红着脸对眼前唯一的活人说话:“唐突姑娘,我好像走错了,这个地方是?”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是在变声期,他衣裳角沾到了叶子好想替他撇掉,田娇讶异自己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些。 “这里是西平亭,公子应该要去男客的地方,从这里直走看到岔路右转就是了。” 年轻人脸色更红,低低的说了句“谢谢”便快步离开,田娇看到他样子,忍不住喊了声“小心”,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他一个趔趄,狠狠被路边石头绊了一下。 田娇见状忍不住“噗”地笑了,赶紧用衣袖掩嘴。 那人更慌张,不好意思地瞧了田娇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快步离去。 田娇突然安心下来。 事到临头,不过就是如此,不会再更糟了。她闭着眼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