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庆义一边说,一边拭去眼角的浊泪,这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岁值壮年,高而瘦,宽大的官袍穿在身上,有种仙风道骨的飘逸之感,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此情此景,只有执笔吏一人,楞在原地、茫然无措,他也没想到两人之间,竟然存在这样的关系。
擦去眼泪之后,这位古稀之年的京兆尹转而看向白衣小吏,沉声道:“伏初,你在外面候着吧,我与怀英有事要谈。”
“喏!”
“走吧,如果没有遇到什么大事,你也不会犯夜禁来此。”崔庆义叹了口气,又问:“路上被巡夜金吾刁难了吗?”
“手持东宫信物,哪有人敢拦我?老师不用担心。”
狄仁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然后推开雕花木门,等待恩师先入内。
听到东宫二字之后,崔公神色一肃,立刻转头看向屋外,确认院内只有亲信一人,才说道:“你刚入长安,怎么跟那位扯上关系了?”
“大理寺的一位同僚跟太子殿下相熟,我从他那里借来了信物。”
狄仁杰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随手关上门后,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以后少跟东宫来往,前太子死得蹊跷。”
崔公稍稍提点了一句,就不再多言,直接走向松木案几,收起一卷以红绸标签的书录,看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不难猜出,那东西应该涉及到机密。
然而,狄仁杰无暇顾及其它,神色变了又变,乍闻惊天之秘,再怎么高明的养气功夫都会如此。
太子弘病逝倚云殿,朝廷公布的讣告有假!莫非是天后……
“不要乱猜圣人家事。”
见爱徒脸色不对,崔庆义叹息道:“二十一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是注定要做一朝宰辅的人,怎么历练到今天,还不稳重?”
“为了帮友人处理私事,竟敢犯夜禁,咳咳咳!”
通过只言片语,崔庆义便猜到了事情始末,气得岔了气。
起初,狄仁杰垂手而立,默默聆听教诲,但是,在发现恩师身体有疾之后,急忙跑过去,想要帮忙诊治。
古代读书人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之说,狄仁杰精通针灸,略施几针,就帮崔公止住了咳嗽。
“无事,人老了就这样,等处理完手上的事,我就上书致仕。”
崔庆义靠在软垫上顺了顺气,然后抬眸看了眼得意门生,叹息道:“说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当年意气风发的座师,已经双鬓微霜,还要为国事奔波劳累,一念及此,狄仁杰躬身再拜,坦言道:“此次前来,是想调取卷宗……”
“关于发生在曲池水畔的几起命案?”老人眼神一凝。
“恩师慧眼,其中一位名为‘张婉’的死者,是吾友未过门的妻子。”
张婉?
那份被卷起来的书录上不止一次提到这个名字,因此,崔公当然有印象,他沉声道:“莫要胡言,虢国公的幼女尚未婚配,不要污人清白。”
狄仁杰在心中暗自说了一句:岳伦已与她私定终生,可惜同姓不能为婚。
当然,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崔公,因为他是个老派的儒生,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唉,以后别再多事了,你把这份卷宗抄录一份,带走吧。”
吐出一口浊气,崔公微微起身,将标红书录拉开,递给爱徒,只见长幅上横贴着一张张纸条。
现场记录、发现者口供、死者身份、案情分析等重要讯息均有记录,长则数百字,短则一两句,绝对比万年县呈报上来的公文,要详细、准确很多。
“恩师大德……”
如愿以偿后,狄仁杰叉手行礼,但话还没说完,就听庭院外传来一阵喧哗:
“府尹,曲池坊又出现一起命案,事发地离富乐园不远,金吾卫已将人押至武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