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沈瑛七岁生辰,虽然没了娘亲,但大夫人因颇爱沈瑛,所以每年都会大操大办。
这两日天气转暖,山花着锦绣,倒是去郊外放风筝的好时候。沈瑛远远看见天边浮起的五彩燕子的时候,眼里充满希翼,那尾巴上长长的两根飘带在风里拂来拂去,也跟着唤醒了沈俏的童真。
按理说,沈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童年,这份童真却是来源于宿主。那时的宿主身子弱,只能干坐一旁眼馋地望着那群孩子,看着由谢章怀带头的玩伴们捋着风筝线沿着河岸飞跑,就算偶尔跌几个跟头,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固定好骨架,沈俏又将垂下的袖子系回手臂,半夏坐在门前的杌子上,默默地给桃花纸刷上水油。
桃花纸上绘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大鲶鱼,细长的两条胡须在地上左右铺开,阳光一照,便泛起油亮油亮的一层金光。半夏将大鲶鱼托到空旷的地方晾晒时,连翘正捧着装有糨糊的瓷钵气鼓鼓地走进来。
沈俏在盆中净了净手,扭头笑她:“大清早的,谁又惹你了?”
“小姐,你说人是这么一朝一夕就变心的吗?”连翘垂眸,把瓷钵放在桌上。她刚才取糨糊时路过水榭,听见里边传出一阵细碎笑声,水榭内,谢章怀正教沈墨兰弹琴,两人举止亲密,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是谢章怀无比温柔地揽着沈墨兰。
飘来的模糊琴音,拨得连翘心烦意乱。
她一向认为谢章怀是小姐的良配,如今见此情此景,又怎会不失望。沈俏知她心中所想,宽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尤其是感情。”
“小姐,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那个成日里嚷嚷着非卿不娶的人,转眼就和别人好上了,哪怕是谁心里都不免会有种失落感吧......
“我为什么要难过?”沈俏自顾自地欣赏着竹篾做成的风筝骨架,“对了,把沈歌和瑛儿一并叫来折柳轩吧,我和半夏多做了两张风筝,一会儿等糊裱完成,我们就去外面放放看。”
连翘点头嗳了一声,见沈俏专心地捣腾风筝,便略略放下心来,蹲下收拾地上的碎屑,不再多言。
许是知道沈家嫡小姐今儿要到野外放风筝去,日头也跟着旺了起来。一个时辰不到,晒干的桃花纸就被半夏托进屋内。除了大鲶鱼,还有从古至今一直流行京燕和翠孔雀。三人扎好风筝,又将棉线系上去后,半夏便出了屋子去备马车,连翘紧跟着去唤四小姐和五小姐。
三姊妹携风筝出门时,适逢沈乘下朝归来,一出轿子,见女儿们个个身着箭袖,朝气勃勃,心中自是欢喜,可又发现沈墨兰并未在其中,担心她受了冷落,不禁皱眉道:“怎的只有你们三个,兰儿呢?”
沈歌跳出来,笑嘻嘻地回父亲:“爹,可别赖我们不带三姐,这会儿她正同章怀哥哥抚琴吟诗呢,哪里顾得上和我们一处憨玩。”
谢章怀和沈俏自小就常一起玩耍,两家父母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前不久国舅夫人还亲自登门同大夫人商量结亲之事。却不曾料到近来谢章怀老往沈墨兰院子奔,沈俏对谢章怀没有男女之情,倒不以为意,但做父母的始终与子女隔着一张窗户纸,所以哪怕粗心如沈乘,面对此事也不免为难和心生愧意。
不过沈乘打心底觉得,儿时情谊固然可贵,但婚姻之事看的还是两人的缘分,缘分一到,父母命不命的却是无关紧要了。
“既如此,那你们且去吧。”沈乘顿了顿,也许是愧意使然,又走到马车前,马夫忙打起车帘,里边沈俏微微欠身:“爹,你还有何吩咐?”
“你——”喉头一滚,沈乘忽又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改口叮嘱:“照看好妹妹,别玩太久,看着时辰回来便是。”
沈俏点点头,马夫撤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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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桃花庵历来是贵眷们踏青闲玩的好去处,那尼姑庵建在桃林深处,春来时山中鸟语弄笙簧,又有花枝堆锦绣,红白桃花密密匝匝,好似锦绸缠裹山头。
游人不见桃庵,却又能在粉浪之中窥见一缕俗世炊烟,如梦似幻,而又禅意深远。
沈俏她们来得不算早,马车停在山脚时,几只色彩驳杂的纸鸢已在湛蓝的天幕里遥遥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