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上齐了,宋老夫人收起心思,放下茶盏,从罗汉榻起身入座。 五人里最热情的要数苏德,用饭过程中不断引经据典,为同桌的程释解释每道菜肴名称的由来。 男女两桌只隔一道屏风,一点不隔音,女桌这边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宋老夫人心知肚明,苏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与程释聊得热闹,其实全为了让小桂氏知道他很有学问。 再看小桂氏,虽也照顾苏澄用膳,却并不过分热情,与之前相看的那些少女显而易见的刻意讨好大有不同——看来她对婚事也并非十分积极。 若没有先前婉拒一事,宋老夫人或许还会打算帮儿子多争取一下。可现在她却不乐意,她的儿子哪里不好,凭什么要被一个女人拒绝两次。 但她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快,按照议亲的规矩,开始都是找中间人做媒,如果相看满意准备交换庚帖合八字,两家人才正式互动。 所以她今日什么都不说,只当一次普通的出游,也没有任何值得挑剔之处。 苏澄不知祖母心思,几次挑起话题可以拉近小桂氏与祖母关系,都被宋老夫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一餐饭吃的不咸不淡。 饭后稍事歇息,便准备返程。 因为同路,良国公府又有护卫,苏德邀请程释与小桂氏一道走。 于是宋老夫人在前,程桂姨甥俩在中间,苏德父女断后,一行三辆马车在护卫的护持下,浩浩荡荡启程。 苏澄既担心自己晒伤的面皮再白不回来,又觉得费心安排的约会毫无进展,整个人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苏德为让女儿开心,掀开窗帘逗她看风景,父女俩的车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远远落后。 他们带的护卫不多,距离拉得远了难免顾不过来。 苏德觉得自己是男人,又孝顺母亲,便吩咐他们全力照看前面两辆马车。 车行至山脚下,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散坐在路旁。 一直趴在窗边的苏澄见状眉头微蹙。 苏德趁机教导女儿,“阿圆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乞丐吗?” 可京城富庶,百姓日子过得不错,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乞丐? 苏德摇头,“乞丐大多单个儿行事,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显示拖家带口逃难而来。” 苏澄更迷惑,“最近有什么天灾人祸吗?” 年代久远,她这时又实在年幼,完全没有印象。 “先前听说北地暴雪,压垮许多屋舍,冻死者不计其数,逃难出来的最近陆续到达京城附近,只京兆尹上折子请示过,大姐却不允他们入城谋生。只是先前听说难民都聚在城北的郊野之处,不想时日不多,已开始流浪至城西山里。” 苏澄听出父亲声音有些异样,似乎不赞同大姑姑的做法。 果然听他问:“阿圆可想帮助他们?” 苏澄点头。 她从程释身上学到一个教训,与人为善总好过交恶结仇,前者未必会带来利益好处,后者却一定会吃亏受罪。 她想得也简单,失去家园又无处谋生,沦落成为乞丐后,最缺的不就是钱嘛,他们苏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伸手往荷包里一摸,不想到只摸着一把猪肉脯——有爹爹与祖母带她出门,自然没人想着往她荷包里放银两。 苏澄以笑容掩饰尴尬,“爹爹,借我些银子,我送与他们。” 女儿声音甜甜的,说什么苏德都会答应,何况只是要银子,父女俩之间难道还谈借不借钱么,他的银子本来就都是宝贝女儿的。 他非常爽快地解下钱袋,命车夫分给难民们。 又吩咐他:“若有想谋差事做的,不分男女老幼,先带上,回头看庄子上或家中缺人手的,便分派去。” 苏澄连连点头,附和道:“我有好几个庄子呢,还有田地,肯定能安排不少人。” 徐玉容去世后,所有的嫁妆自然由独生女儿继承,是以苏澄小小年纪,房产、田产、农庄、店铺加上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一概不缺,实实在在是个小富婆。 可惜父女俩设想虽好,现实却有想象不到的残酷。 那些难民见有天降横财,拥挤争抢不必说。 更有许多青壮年男子,一改先前半死不活的颓怠模样,眼泛精光,步伐矫健地往马车这边靠拢过来。 苏澄有点害怕,“爹爹,他们想做什么?” 这情景,像是打算抢劫? 苏德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儿,已有人攀住车辕,准备登车。 “阿圆,躲到爹爹身后去!” 良国公府靠军功起家,他自然也练过武,见一只粗糙又肮脏的大手撩开车帘,立刻施展招数,将人赶下车去。 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并不因此退缩,反因同伴吃亏而群情激昂,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攀上马车。 马儿受惊,嘶鸣着撒开四蹄狂奔,他们来不及挤进车厢,已纷纷被甩落在地。 车厢内,苏德惊恐万状,只记得紧紧抱住女儿,生怕她摔到撞到。 马儿拉着车一路狂奔,根本也不知躲避障碍,途中车厢连番撞上山石、大树,苏德后脑几次撞击车壁,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手臂力气卸去,苏澄从他怀中滑脱。 紧接着马车一个颠簸,她一骨碌滚出车厢。 除了尖叫什么也来不及做,烟尘涤荡,迷了眼,什么也看不清。 感觉却分外敏锐,耳中听到车轮辘辘,似乎贴着身侧驶过。 苏澄动也不敢动,生怕错了位置,好好一只阿圆被强行碾成阿扁。 她衣饰华贵,头顶花苞髻上缠着珠链,南珠颗颗都有指肚大,追上来的难民见状,纷纷围过来,打算撸了去。 手还未碰到苏澄发丝,当头一鞭抽过来,抽得他们四散开去。 待到回头一看,只见锦衣少年手持马鞭,在车辕上迎风而立,衣诀翩翩如蝴蝶翻飞。